“今天雀阁又来了一个姑娘,和我去看看,听说眼睛的颜色很稀奇哦。”
“……有什么好看的。”白凤暗自松口气,既然这话都说出来了,今晚肯定是没有任务的了。但是一想到墨鸦将要做的事情不免头疼。从那张小姐之后,雀阁里就没断过美人,而墨鸦几乎是次次不落都要看个清楚。虽说摸清美人究竟对将军有没有威胁是侍卫统领的职责所在,但是未免过于仔细了吧,连容貌分数都要评判出来。
“美人如花,没人欣赏岂非太可惜。”
白凤瘪瘪嘴,那怎么不见你夸我帅啊。
九十
苍穹为鼎,山川为炉,天下局势如那一锅云霞,在天地间蒸煮不休。而韩国的天,自然也在不歇的变化着。
墨鸦自然是能发觉到,将军的敌人们似乎拧成了一股绳,渐渐的成了气候。至于这背后是谁在引导,这并不是刺客们必须知道的。但最高处就那么几个人,贸然多出一个,突然消失两个,有点眼光的都心知肚明。公子韩非是个厉害人物,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银发少年也是个厉害人物。厉害人物太多,墨鸦觉得混碗饭吃更加不容易。白凤跟着墨鸦奔波,也落了个一知半解。好在将军不需要太聪明的手下,他只需要他们忠心。
历经半年,白凤愈发成熟,这体现在他眼角眉梢的自信,那股子戾气虽在,倒不至于让墨鸦担心。轻功比试日复一日,白凤屡战屡败,也越战越勇。
这一日傍晚,墨鸦迎风一望,却望到了有趣的事情。将军的猎鹰在捕捉猎物,渺小的身影,雪白的翎羽,落在眼里实在是熟悉,墨鸦不自觉瞥了白凤一眼。
白凤一怔,这是山林里的那只小凤凰,陪伴他练功的小白鸟。
墨鸦轻笑,这只小凤凰倒是好命,交了个好朋友。既然是白凤的老友,自然不能亏待,所以他随手一指,转而对白凤说:“我们比比,谁先救下那只小鸟而不伤了猎鹰。”
不过几瞬,比赛便有了结果,猎鹰愤愤而去,小凤凰落在了两人手中。白凤从墨鸦手中接过瑟瑟发抖的小鸟,在白凤小心翼翼的包扎下,小鸟渐渐恢复了正常,亲昵之态尽显。对于这般的亲疏有别,墨鸦无所谓的撇撇嘴。从前,这只小鸟总是耽误白凤练功,他没少恐吓这一人一鸟。记仇也是应当。
“你是乌鸦,死亡气息太重了。”所以小凤凰才害怕你。
白凤是这般解释鸟儿的行为,墨鸦怔怔,没有多说。乌鸦代表死亡,这话是墨鸦自己说的。自己说是一回事,被别人说是另一回事。他墨鸦是冷酷无情的刺客,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魔鬼,手中沾染了无数的鲜血。但再怎么说,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过,他不会计较这种事情。刚才发生的只不过是他们枯木一般的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罢了,即使这个小插曲的主题是拯救,也不能妨碍什么。
白凤抬手放小鸟远去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层层叠叠的灯火在韩都里亮起,好似太平盛世。墨鸦眯眯眼睛,他想起来雀阁又来了一位新人,不用打听什么,一定很漂亮。正如寻常,他大大方方的邀请白凤去欣赏,而白凤也如以往一般的嗤之以鼻,勉勉强强的跟着去看了。
可是当墨鸦透过窗户向里望见那窈窕的背影时,一丝阴霾垄上了心头。乌鸦的预感向来很好,他的知觉告诉他,这个漂亮的女人不是花瓶,在她迷人的皮肉下,隐藏着许多东西。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想杀了将军的人太多太多了,而想杀将军的女人,也不在少数。
他这么想着,白凤却已经离开了。
第十章
九十一
墨鸦发现,白凤好像对雀阁里的这位女子越来越在意。就连在巡逻的时候,那双湛蓝的眼睛也时不时的溜向雀阁的方向。
她叫弄玉,是紫兰轩出了名的琴姬,一打听就能知道。
她很安静,不似其他的女子或哭哭啼啼,或一脸喜色的期盼荣华富贵,她只是静静的跪坐,虚抬双手,弹着根本不存在的琴,抒发着不为人知的心声。
她很美。这是墨鸦能给出的评价。虽然之前已经对其姿容打过分数,但墨鸦自知做不得数。她的美丽,不能简简单单的用语言描述。那不是能用好看来等同的概念,她的美,不仅仅是皮肉,还有那在深处的东西。
墨鸦在一瞬间生出了恐惧。
他猜出她是刺客。一名刺客外表再怎么平和淡然,内里必然是暴力杀戮,充斥着残忍腐朽的气息。而她给墨鸦的感受,却是表里如一的干净。这样的干净美丽,代表着危险,代表着致命的危险,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因为你根本无法察觉到她是刺客,或者说,她从来不是一名刺客。
这难道不是很可怕的事情么?举个毫不相干的例子,河神娶妻,河神怎么会是杀人的凶手呢,但少女还是死了。
注定有人因她而亡。
但白凤显然没有墨鸦这样的感觉,他很好奇,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他希望亲耳听到弄玉在心中弹奏的曲子,所以他悄悄地将一张琴放在了雀阁的桌台上。
很快,他听到了一生中最动听的音乐,看到了百鸟来朝的异象,宛如梦境。这是弄玉创造的奇迹,一曲招引百鸟,她明明是九天的仙女。这首曲子,是空山鸟语,是自由的鸟儿飞翔在无拘的山谷中,这是百鸟的梦,也是人的梦。
墨鸦赶到时,他看到了那在高空中盘旋不去的鸟雀,也看到了那个傻小子怔愣的模样。当然,他也听到了那首曲子。他不通音律,却并非毫无感觉,那曲子,像他在空中聆听到的风声。但这充满希望的乐曲却让他的心沉入谷底。
血腥来的太快。
重兵把守的将军府怎么会平白无故多出一张琴,还是在将军姬妾的房间里,这是要整个韩都的人都笑话将军府的防守能力,拿将军的女人做饭后谈资吗,将军找不到元凶,或者说他根本没派人调查便杀了十数看守之人,他们的尸体就挂在显眼的地方,以儆效尤。墨鸦在绞刑架下站了许久,紧紧攥起的拳几乎掐破了手心。
他没有把白凤供出去,他隐瞒了白凤的逾越。这代价实在太大,令人窒息。是他没有想到这种后果么,不,以他对将军的了解,他自然是能猜到这种结果。
尸体的阴影被月光拖拉在地上,淹没了他的身影。他想起来很多死去的人,有他的任务目标,有被他灭口的知情者,有激战时误伤的无辜路人……太多了,他数不过来。眼下这十数条人命,只不过是添了新的杀业。
他低下头,哑着嗓子笑了起来,苦涩的声音低到连他自己都听不到。
三更时分,他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一步一步,悄无声息的走近了白凤的床榻。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出神的瞧着白凤的侧脸,月色将少年的轮廓镀上了浅浅的银边,丰神俊朗,如玉一般的模样。他甚至想伸出手去摸一下少年的脸颊,可那手却抖的不成样子。
他担心了那么多年的情景终是比任务中的意外提前到来,为此小心翼翼看守数年,所做出的一切努力尽数白费了。
他清楚的知道,白凤已经招引了杀身之祸。虽然墨鸦不会将他说出来,但是这件事发生在将军府,那就一定还有其他人知道白凤的行径。
白凤什么都不知道,他还太小,他甚至没有资格参加将军的会议,甚至不清楚傍晚发生的屠杀是因为什么。
“墨鸦……”白凤动动眼皮清醒过来,“是有任务吗?”
墨鸦摇摇头,转过身离开了。
九十二
白凤眼睁睁的瞧着墨鸦离去,一阵细细簌簌后他坐直了身子,在茫茫夜色中陷入思索。
他已经在这个艰难的世道中活过了十四个春秋,还能拥有多少年则是个未知数。他捡起一枚白羽,一点点揉弄着上面细腻的纹理,月光温柔的抚摸过沉思的他,却没有一丝慰人温度。
他的人生过于单调。过往的记忆模糊殆尽,他依稀记得自己也曾有过自由的岁月,然而那日子太短,而他也太过懵懂。后来,他开始接受训练,用接受这个词如同嘲讽,因为不管他接不接受,他的生命就被握在了别人手中。
他恨过,或者说,一直恨着。
他活的无比压抑,常年的血腥与阴暗几乎要将他逼疯。那些不是简简单单狠下心就可以不在乎的,而是真正的沿着地狱边缘,看着旁人的惨剧,就像在看自己的末路,剜心刮骨。可偏偏每个人都对鲜血淋漓的事实视若无睹,就连墨鸦也只是劝他不要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