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鸦一跃凌空,高到鬼鹰不得不费力仰视。他听到少年低沉的声音从上方空中传来。
“却远不及你恨我。”
“没错,天知道我有多想你死!”语气在最后两个字加重,那带着笑的面容在一瞬间变得狰狞,长剑向少年即将落下的地方斩去。他是在等着墨鸦上台的一瞬突发袭击,然而对方明白这一点,多出的高度已足够让他在下落的短暂时间里做出防御,腰身在半空用力改变角度加速下落,眨眼间左足压在鬼鹰持剑的手腕,另一腿已向鬼鹰面门踢去。鬼鹰手腕翻转向外甩好让少年立足那只脚下失去根基,另一掌去抓踢来的右足,却不想墨鸦这是虚招,顺着他外甩的力道后翻,整个人安安稳稳落在台上另一侧。
“如此心急,就这么等不及送死么。”墨鸦调侃,倒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战胜鬼鹰,只是不得不做出这种气势,正所谓攻心之术。
“你的拳脚有一半是我打出来的,该担心的恐怕不是我。”鬼鹰提剑在侧,锋利的一面映射着熊熊篝火,脸侧凌乱的碎发无风而动,正是暗中调动内力向剑身灌注。
他这是要速战速决,墨鸦心知鬼鹰昨日鏖战必然状态不佳,因此急于求胜。鬼鹰擅长剑术,自然也有相应的轻身步法,快则快,却不及墨鸦专攻轻功来的灵巧轻盈。而对于墨鸦自身,左臂有伤,实打实的拳脚比拼必然会落于下风……怎么也不能让对手如愿,先拖他一拖。
鬼鹰一步滑近,长剑带着冰冷剑气直刺胸前,墨鸦再次跃起。向空中躲避,因为距离问题自然是比弯腰下身慢上不少,但是唯有空中才是鬼鹰拳脚的弱势区域,墨色衣摆擦着鬼鹰头顶滑过,在刺空的杀手眼里是一种讽刺。他立时向旁调转方向,生生砍断墨鸦下一步落脚的篝火柱。少年眼神一凛,那砍断柱子的剑气已经从下方窜至脚底,再无处躲闪。电光火石间,右手射出三枚黑羽打在罡风中,羽毛破碎成尘,他自己却借力翻到鬼鹰背后,指尖再次显出黑色直直甩向对方宽阔背部。鬼鹰闻风就地侧滚,那枚黑羽擦着衣服扎进看台的硬木地面,只剩一小截尾翼露在外面。
丝丝冷风从不知何时近在头顶的浓密层云透出,吹起杀手的鬓发与衣衫,而那不起眼的半截黑色在地面摇晃着,好像它从一开始就存在在那里一样。
“羽毛。”鬼鹰念着这个词,强压下内心的震撼。
“是不是比头发强的多?”墨鸦笑,右手举起,赫然还是一枚柔软细小的黑羽。
“不怕乌鸦毛掉秃?”鬼鹰大笑,像是发现了天下最好玩的事情。墨鸦不置可否,除了数量可观的羽毛,他还有别的武器。
接下来的场面则华丽惊险的多,刺激的各个看台连声叫好。鬼鹰剑术一绝,速度奇诡,瞬息间的连刺令人眼花缭乱。罡风斩尽,台上四方柱子已经断绝,落在地面的篝火仍不甘心的跳动。而墨鸦轻盈灵活,总是能绕开如有实质的罡风劲气,时不时从空中甩下片片黑羽,那些黑羽看似柔软无力,随风漂浮旋转,实则尽在墨鸦意念之中,但凡落在身上那便是割骨钢刀,在他内力牵引下切进皮肉。两人身形交错又分离,在晦暗的天色下几乎分不出来。
“你们说谁会赢?”将军颇有乐趣,他止住了身边的杀手和统领,转而示意近旁服侍的三位美人。美人们面面相觑,点着唇,娇笑着。
“我看啊,那个用剑的更厉害,追着那个人不放呢。”
“你懂什么,都说什么天下武学唯快不破,我瞧着那个人可是比用剑的快多了。”
“他俩再厉害,谁也比不上将军神武啊。”
姬无夜得意,明知美人奉承也乐得接受。他再次挥挥手示意身边那几位行家。
“你们说。”
青鹤连道愚钝,一时难以判断。红鸾说一方虽然无耻叛徒,却到底是自己徒弟不好评判。侍卫统领说自己只从拳脚看鬼鹰更加强横,至于胜负则需等待结果。将军哼了一声,转向老主事,老主事暗骂这几人推来推去,此时也得硬头皮回话。
他轻声细语:“将军,就算胜负难分,也已经可以看出墨鸦没在说谎,他确实能从鬼鹰手下全身而退。”
将军点点头,没再说话。
台上情况瞬息万变,脚下地板在两人激战下破碎飞溅,而鬼鹰已经察觉到自己内耗过大,身上有多处被不起眼的羽毛割破淌血,现在想赢,唯有速决。他的剑法开始变幻,用一种奇特的步法巧妙绕开破损的台面,身下有气旋随着他这独特的步伐升腾凝结,隐隐蕴含着毁灭的巨大力量。
墨鸦暗中咬牙,鬼鹰实力太强,罡风扫过时撕破衣衫,左臂伤口早就被挤压的迸裂出血。
羽毛还有,但是显然鬼鹰已经不愿和他耗下去,他清晰的感受到对方正在发动绝杀,而他,绝不能正面撞上这致命一击!
三十五
自从将军宣布了这一场比试,所有人便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聚集在比台上。这些人里面多的是看戏看功夫的兴奋,那一双双睁大的眼睛最深处藏着嗜血的丑恶欲望。
男孩混在这些狂热的人群中,眉头深锁,暗自捏紧了拳。将军只信活着的那人,一句话便将这场比试的性质定下,这是一场生死之战。
墨鸦曾与他明明白白说过,伤亡自负,生死由天。同时少年也告诉他,你还没有资本反抗。而他自己,也不能。
男孩终于明白墨鸦昨夜的忧虑不无道理,现在,相比起心无旁骛投身在战斗中的墨鸦,反而是他更担心他的生死。男孩清清楚楚的知道墨鸦是刺客,是杀手,却不清楚这意味着他是踏着鲜血尸骸行走的恶魔,不清楚他的身边注定皆是噬人的危险与阴暗。或许他曾直觉出这些事情,但他没想到这一天竟来的这么快,这么快就要他亲眼去看他所面对的黑暗与绝境。实际上男孩杀过人,仅仅是用最原始最粗蛮的方式,那已经是他挥之不去的阴影。而现在,他才意识到刺客之间的杀伐,与那些远不在同一层次。不过这些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仔细想了。
刀光剑影,天色昏暗,篝火在风中奄奄一息。鬼鹰周身的气势在凝结聚集,隐隐有破天之势,而墨鸦似乎无可奈何。
他睁大了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台上的墨色影子看,昏暗天光中那湛蓝双眸中的晴空放佛也添了晦暗。
他不想墨鸦死。
一直不想。
多年以后,墨家机关城,流沙白凤与墨家高渐离有一场惊险交锋。
易水寒成名已久,流沙白凤盛名在外,势均力敌不分伯仲,双方皆有负伤。所有人的评判皆是,平局。
没有人知道白凤内心的真实想法,面无表情离开的他,在深林中独自处理着伤口。他想自己是败了,败给的却不是高渐离。
他所倚赖的招式,除了独创的凤舞六幻,其他皆来自那人。在他十岁那年,墨鸦用这些招式路数震惊了所有看到的人,他还记得自己那时内心的波动震颤。那一战,墨鸦赢了,而自己,堪堪平局。
是鬼鹰不及高渐离么,白凤不知为何笑将起来,笑着笑着眼框竟有些发酸。难道他现在还不及少年时的墨鸦?
羽刃的特点……
恍惚中他想起来墨鸦曾对他说过的话,那时白凤正小心翼翼托着掌心独特的武器,不知道怎么样使用它。
羽刃的特点在于一击必杀。一击不中,暴露的羽刃比起其他再无优势。小子,我教你怎么用。
而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让高渐离死,这就注定了是场平局。
原来是这样啊,墨鸦。
除了羽刃,他还动用了羽阵,而最初的羽阵,是在墨鸦与鬼鹰的决斗中出现的。
鬼鹰的杀气越来越重,广泛而无形,随着剑身的运动如旋转的绞杀机器。墨衣少年愈发感觉压力沉重,他被强横的气息逼着步步紧退,不敢与之交锋。硬木比台碎裂的几乎再无落脚之地,而此时一滴雨水,轻飘飘落在了他的鼻尖。
再不能赢,便来不及了。
那一瞬间,少年将剩下的所有黑羽一把掷出,那些在空中打着转的轻柔羽毛纷纷扬扬,随着他的心意将两人笼罩。远远看去就像是团团乌云,又像是成百的鸟雀,明明是死物,却有着来自主人赋予的生命在空中盘旋,明明有这样的生命,却硬生生透出死亡的肃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