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家人的死讯之后，她在警局哭了一晚上，怎么劝也劝不住。最后值夜班的女警察要下班了，又不忍心留她一个人，只好安慰她：“你如果难受就哭吧，哭完就会好的。”
这话听起来分外可笑，就和“明天起来一切都会好的”一样。
她那时候收不住眼泪，后来就慢慢学会了克制情绪、掩盖住悲伤、惊慌和恐惧。
因为她不是童话故事里的小姑娘，就算她一直哭，死去的亲人也再也不可能复活了。
最开始过得很难，她高三，学业繁重，心绪又纷扰杂乱。业余时间她跑去玩鬼屋，跳过那些不会让她害怕的低级恐怖屋，挑战连城最顶级的惊悚乐园，一遍遍地买票，一遍遍地走，只要有一个地方让她害怕了、控制不住情绪尖叫了，出来就给自己惩罚：抄政治课文、抄数学公式、吞芥末和辣椒。
高考完有时间了，她去学格斗。上了大学以后，她一个人去爬山，在山上躲到景区关门赶人，然后在深山老林里面待一夜。还去找无主的坟头，拎一瓶啤酒，跟鬼火对坐一晚上，然后告诫自己，不能害怕，不能哭，不能慌。
舍友都纳闷，问她为什么要这么折腾自己，但如果没有这些，就不会有她今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领了。
“陈莳萝坐在她旁边”这件事，放在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情里面，只是最小的一件。
所以哪怕她心跳如擂鼓，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衣角，将那一块布料捏得发烫，她也能维持着背对她的姿势，沉静地往窗外看。偶尔有灯光闪过，车窗上映出她的面孔，沉着、冷静，古井无波。
毕竟，和小偶像套近乎，激动地诉说十年来的热爱，这不是她能干出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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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停了。
所有的夜景都被丢在了身后，繁华闹市里的喧嚣人声像雾一样散去，警局的走廊上打下冰冷的灯光，四面惨白的墙壁逼仄压抑，几乎能听见自己脚步的回声。
唐璨和陈莳萝被带进不同的审讯室，有值班的警察过来，分别询问两人案发的经过。
先是唐璨。
她先叙述了发现匕首的经过，在警察问她认不认识死者时，她沉默了一下，说：“见过两次，但是不熟。”
讯问的警察点点头，追问道：“能描述一下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她的吗？”
“第一次是在城东的后巷，她借高利贷被人追债，我路过，就顺便救了她。”唐璨的目光隐在眼镜薄薄的镜片之后，平静内敛，毫无波澜，“第二次是生日会开始之前，排队安检的时候，她排在我后面，就聊了几句，然后就再没见过了。”
第三次见，看见的是林澄了无生气的尸体。
做笔录的警察飞快地记下这几条，询问的警察不放过任何线索，又追问她：“方便告知一下你去城东后巷做什么吗？”
“一点私事，可以不说吗？”
如果这件事和案情无关，他们的确没有理由去探究别人的私事。警察不再追究，又换了一个问题：“凶手把匕首扔在你的座位底下，你就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吗？”
唐璨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答道：“当时现场其实很乱，工作人员走来走去地巡场，粉丝时不时就会起哄，我一直在看舞台上，没有注意过身边走过去的人。如果那个人挑了一个现场很吵闹的时候丢下匕首，我也听不见它掉下来的声音，而且刀刃上没有血迹，被喷了香水，我也闻不到血腥味——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察觉也很正常吧？”
说到最后一句，她微微抬眼，看向面前的警察，目光从镜片后闪出来，眼锋微冷。
但这眼神只是一瞬间，她长睫很快垂下，又把视线收了回去。
Chapter.8
比起唐璨，对陈莳萝的询问就简单多了。
虽然今天的生日会是为她开的，但来客都是她的粉丝，大部分人她都没有印象，因为报名时大多数人用的都是网名，真实信息都是赖真和酒店工作人员在处理，所以她根本不认识林澄，也没听过她的名字。凶案发生时她一直在舞台上，这一点毋庸置疑，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替她作证。
她在笔录上签完字就被放走了，不想再麻烦赖真，于是在警局门口给家里的司机打了电话，让他开车来接。
初秋的夜晚还不算冷，只有些凉意随着风沁入骨血里，她是穿着舞台上的无袖礼服来的，连外套都没来得及拿，被风吹得发寒，只好双手环抱，站在门口的柱子后面避风。
警局附近的路段经常堵车，她等了二十来分钟，没等来司机，反倒等来了做完笔录出来的唐璨。
唐璨远远看见门口站了一个穿白色礼服的身影，脚步不由自主地就放慢了。她不是很想上前，因为第一次和小偶像见面就遇见这么尴尬的场面，她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该怎么说话，而她本身就不太喜欢应付各种交际，尤其是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
但喜欢了十年的人就在面前，她如果就径直走过去了，好像有点亏。
陈莳萝显然比她直接得多，在她走到近前时就叫住她：“唐小姐。”
唐璨停下来，回视她：“大小姐？”
熟悉的称呼，除了家里的司机和保姆会叫以外，这已经是粉丝对她的专属称号了。陈莳萝微微一笑：“唐小姐也做完笔录了？我的司机一会就到，要不要一起送你回去？”
“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了，”唐璨不动声色地回绝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淡淡地笑了一下，“大小姐说要送我回家，这件事发上超话，估计会被他们酸死的。”
晚上风大，她先拿出口罩戴上了，再用手机叫车，滑动屏幕的时候，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眉头微微一蹙。陈莳萝歪着头从侧面看她，几乎是没有一点阻碍的，她的轮廓和机场里远远一瞥间的女人融合在一起。
果然是她。
唐璨叫完车就收起了手机，见陈莳萝抱着双臂御寒，提醒她：“大小姐，你要是冷，要不要去里面等一会？”
“我不想在里面待着，”陈莳萝低声回绝了，“在这里也可以，过一会司机就来了。”
司机没让她失望，五分钟后就到了。车停在警局门口，闪了闪车灯，然后降下车窗朝她挥手。陈莳萝先下台阶，走了几步，又回头跟唐璨道别：“我先回去了，你注意安全啊。”
语气自然又温和，和平时向粉丝道别时没有任何区别。陈莳萝经常拍戏和参加综艺，有些粉丝就会自发地组织起来，到场地外等她下班，她结束工作时一般都是凌晨，即使很累也会停下来跟他们打个招呼、说几句话，最后叮嘱他们早点回家、路上结伴，有车的送一下没车的，男粉丝送一下女粉丝。
每到这时候，微博超话上就会刷满粉丝拍的视频。唐璨经常戴着耳机一个个刷，把音量放到最大，就为了听她夹杂在喧杂人声中的几句话。有时是一句“晚安”，或者一句“早点回家”，也许是一句“天冷了记得多穿点”。
现场往往很嘈杂，各种声响混杂在一起，很难听见陈莳萝说话的声音，但每次从纷扰的喧嚣声中捕捉到她零星的字句，就像沙里终于淘出了金子，让人觉得弥足珍贵。
唐璨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朝她挥挥手：“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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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莳萝走了以后，她继续在门口等车。
她找到今天下午刚刚加上好友的林澄，点进了她的朋友圈。
林澄的朋友圈没有什么内容，也没设置查看权限，大概是因为根本没什么可以看，也不害怕被人翻。她的朋友圈里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关于她本人的日常生活、心路历程之类的一样都没有，只有几篇转载的公众号文章，或是转发集赞享受优惠的广告，还有就是几张图片分享，内容都是《箱庭游戏》。
图片是游戏分享时默认生成的，左下角会写上个人ID，唐璨点开一张，放大图片，重点看左下角。
林澄的游戏昵称叫“乌鸦”，ID是一串系统自动生成的数字。
唐璨记下了那串数字，退出微信界面，打开了《箱庭游戏》。
她本意是直奔着搜索林澄的ID去的，没准备仔细看系统公告，但进入游戏以后，一张宣传图自动跳了出来，她扫了一眼，滑动屏幕的动作忽然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