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桥认识唐璨,大概有八年了。
那时候唐璨还在读大学,也不知道是怎么辗转找到他的。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在街边的小馆子吃面。
店面很小,一碗牛腩面十块钱,一大把葱一大把香菜,牛腩给你两块说明老板当你是普通客人,给你三块说明老板当你是兄弟。
丁桥就是“普通客人”那类的,他一边吃一边往碗里加辣椒,对面的凳子上突然坐下来一个人。
一个年轻姑娘,穿衬衫牛仔裤和帆布鞋,背着双肩包,才十八九岁的样子。小面馆的灯年久失修,光线不好,她的眉眼笼罩在阴翳底下,无端显出几分沉冷。
她开口了,说:“丁先生。”
同行们都喊他老丁,只有客人才会这么正式地称呼他。丁桥有点紧张,搁下筷子,问她:“这位小姐,有什么事吗?”
唐璨看了他一眼,打开双肩包,开始往外掏钱。
真的是掏钱,她一沓沓地把大额钞票往面馆油腻的小桌子上堆,堆完了,看着他:“丁先生,我想请你帮我打听一样东西的下落。”
丁桥愣了愣:“小姐,打听消息要先估价。”
“如果多了,当给你添报酬,”唐璨平静地说,“如果少了,我再加价。”
她拿了一张照片出来,捏在指尖,转给丁桥看:“我想知道这条项链的下落。”
丁桥凑过去看。
是条挺好看的项链,设计得很有意思,一个菱形的笼子,里面一朵银色的花,花瓣晶莹透亮,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极其夺目。
虽然好看,但他还是犯难了:“小姐,这项链很难找啊,要说同期生产的,那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吧……”
唐璨说:“这是订做的,不是厂家流水线产出来的。”
她把照片放在桌上,示意他仔细看:“这个菱形的笼子,是七条线搭起来的,这朵花,一共七片花瓣。”
丁桥仔细数了数,发现她说得还真没错。
这么多钱在跟前,不收那就太不好意思了。他接过照片,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一定给你找到。”
不久之后他就后悔了。
有时候想起这事,他就特别懊恼:当天真的不应该夸下海口,也不该接这单生意的。
找一条项链,这实在是不容易。首饰这种东西,全世界天南地北都遍布,更何况项链本身就不是很起眼的存在,要不是有照片对比,谁能认出来是不是要找的那一条?
再说了,万一持有者把东西收起来,平时不戴出门,那他就算手眼通天,也不能通到人家家里去。
于是,这单生意就一直拖,拖了足足有八年。
唐璨不催他,只是每年定期给他钱,他收得越来越愧疚,有一次从银行查完款出来,他愁眉苦脸地给唐璨打电话:“唐小姐,我实在是找不到你这条项链的线索,你要不考虑另请高明吧?”
唐璨在那头说:“我不想请,你也不用着急,慢慢找,找多少年都可以。”
丁桥快给她当街跪下了:“唐小姐,你到底找这项链干什么?钱也不能这样花的吧?”
唐璨沉默了一瞬。
她应该是在街上,很嘈杂,车来车往的声音成了这次通话的背景音。
有车辆在鸣笛,有男人女人在说话,她平静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我小时候,我爸妈和哥哥被人害了,入室杀人,被割喉死的,这个案子是个悬案,你可以去查,至今没有结果。”
丁桥“啊”了一声:虽然是干的打听消息的行当,但不查客户的身份背景是他们行业的规矩,如果不是唐璨主动说起,他还真不知道这件事。
唐璨顿了顿,平缓地接下去:“这条项链,本来是我跟我哥送给我妈的生日礼物,在她死后被凶手拿走了。”
“如果找到了项链,也许就能找到凶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百度了一下,说今天是个黄道吉日,那就今天开文吧。
Chapter.2
中途停车的时候,唐璨出了一趟房间,回来的时候拿了一瓶百威啤酒。
她坐在床沿,咔哒一声打开拉环。这声音把靠着墙刷微信消息的丁桥吓了一跳,过了一会,他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看。
唐璨坐在床沿,腿上放了台笔记本电脑,正在飞快地往上打字。时间正值初秋,她穿牛仔裤配连帽卫衣,长发披在肩上,烫了点卷。从这个角度,丁桥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她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放在键盘上的手白皙修长,左手还戴了串碧玉珠子串成的手链。
她把啤酒罐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时不时拿起来喝一口。虽然是在打字,但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好几次打错了字,一个个删掉了重新来。
车上没WiFi,她电脑连的是手机热点。过了一会,电脑上微信的聊天框疯狂跳起来。她点开来,是一个名字叫“陈莳萝连城接机应援群”的群聊,里面有人在艾特她。
【今天也是小萝卜】:@唐唐,糖啊!大小姐一会到连城机场,何姐组织接机呢,你去不去?
唐璨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半晌,慢吞吞地打字回复。
【唐唐】:不去了,我还在火车上。
【今天也是小萝卜】:别啊,大小姐飞机晚点了,现在还没起飞,你回去了再去机场,肯定来得及!
唐璨关掉了对话框。
她双手放在键盘上,盯着屏幕沉默了许久,又重新打开微信,点开了另一个对话框,输入文字。
【唐唐】:我一会先不回家了,去机场接机。
那边很快回了一条语音,语气很欢快:“又要去看大小姐?”
唐璨回了一个“嗯”然后就关掉了微信。
四个小时的火车时间,在丁桥眼里变得极其漫长。他戴上耳机磨磨蹭蹭看完了两部电影,终于熬到了下车时间。
唐璨拖着行李箱走在前面,他背着包跟在后面,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唐璨有点奇怪。
从看见照片开始,她的情绪就变得异常阴沉,和此时的天色一样,阴沉得发灰。这四个小时,他表面上是在看电影,其实根本没看进去什么,目光徒劳地定在屏幕上,看男女主角狗血地生离死别,暗地里心念转得像闪电。
照理说,终于找到了项链的线索,她该高兴才对。
但她这个反应,应该跟项链没关系,估计是跟照片里戴项链的年轻女人有关。
先前王邦国不是说了吗?这女人是个明星,他闺女特别喜欢。虽然王邦国闺女才上高三,唐璨得有二十六七了,但没人说过二十六的姑娘不能追星吧?
万一她正好喜欢陈莳萝,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喜欢的偶像身上戴着死去的母亲的项链,很有可能跟凶手有联系,她不开心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只是……
丁桥暗暗咋舌:他大概是老了吧,不懂现在年轻人的世界,就算是追星,也不用这样真情实感吧?
到了出站口,唐璨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帮她把行礼搬上后车厢,又给她拉开车门。上车之前,她回过头,叫住正拿手机叫滴滴车的丁桥:“丁先生。”
丁桥“啊”了一声:“唐小姐?”
唐璨笑了一下,低低地说:“谢谢你啊,这么多年麻烦你了。”
她眼睫微垂,恭谦地的道谢姿态,倒让丁桥很不好意思:“唐小姐,你别这么说,我……”
本来是想说几句客套话的,例如“这是我该做的”“这是我们分内的事”云云,但唐璨没听下去,她转身上车,砰一声关上了车门。
丁桥张了张嘴,愣在了原地。
出租车很快发动,飞驰出去,只留下一道排气管里散出来的尾气,犹自飘忽,被一阵急风给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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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就要起飞了,空姐正在挨个巡视,耐心地提醒乘客:打开遮光板、收起小桌板、手机调成飞行模式、不要使用充电宝。
提醒到陈莳萝的时候,她还在刷微博,礼貌地放下手机应了一声,觑着空姐走了,又拿起来继续看。
飞机已经开始滑行,旁边的助理赖真看不下去了,说她:“大小姐,要起飞了,你就不能下飞机再看?”
陈莳萝应了一声,迅速看完一篇长微博,关掉了APP:“好吧,不看了。”
赖真见她一脸地不舍,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跟旁边的秦业耳语:“大小姐真是……沉迷小说,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