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珩吼道:“愚蠢!”可他转念一想他马上要出征了,这或许是两人最后一面,又赶紧抓住归雁徊的手:“朕一直都信你的,哪怕被你骗了一万次朕都信你,毕竟朕那么喜欢你,喜欢的脑子都傻了。”
归雁徊还是低着头道:“陛下,别说了。”
“不行,朕要说。”温珩执拗地道:“若邻,朕好后悔,明明在一起的时间那么少,为什么之前还要跟你撒脾气,朕想和你在一起,朕不想跟你分开。”
“陛下,别说了。”归雁徊还是低着头:“你再说臣要丢人了。”
“你以为朕不是吗?”
归雁徊抬起头,却见温珩早已泪流满面。
与那个“丢人”的自己一样。
“若邻真傻。”温珩轻声说,然后他凑上去,轻轻含住了归雁徊的唇珠。在泪水之中,这个吻显得有些苦涩,又有些说不上的甜。
第46章 燕京保卫战
万愔将所有的士兵都集中到了城内,他将这些将士分为八组,六组镇守京城六门,两组来回驰援,即使京中大营人数近十万,但在汹汹来犯的和硕不部队面前也显得着实太过薄寡。为了鼓舞士气,万愔只能不知疲倦一般在城中来回奔波,听各城门的部署,鼓励各城门的将士,但即使他马不停蹄地东奔西走,无法战胜的敌人的阴影却始终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而这阴影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几何倍数增加。如今几乎已经压得城内的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来,到现在为止,和硕已经围城整整一个月,燕京这座古城已经到了它的极限,事到如今,只有身为国都的尊严,强迫他去面对城下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和硕人。与仓惶应战的大燕诸将不同,耶律旻的大军显然已经做好了十足的攻城准备,他们的士兵将身体隐藏在攻城车之下,用以躲避燕京士兵在城墙上的箭矢攻击。好在万愔早就命人准备好了滚烫的粪水,烧得沸腾的金汁从城墙上直泼向下,被烫伤的和硕士兵伤口反复发炎。这过于阴险的计策让和硕人吃了不少的苦头,可燕京城墙上留的人相比之下实在是太少了,再卓越的战果也无法对庞大的敌军造成足够严重的损失。
万愔清楚,三日之内不来援军,燕京必破。
可援军又怎么可能会到?从安庆到燕京,再怎么日夜兼程也要走两个月,或许他们的抵抗从一开始就是毫无希望的。
万愔靠在城内,如今的他疲惫不堪,却仍然没有丝毫的松懈。
温浚走过来,给他递了半壶水,如今城中淡水和粮草最为要紧,温浚这半壶水,恐怕还是从他自己的嘴里省出来的。
万愔谢过了他,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抵还给他。
温浚看万愔这样子,却笑了:“你真的是那个哭哭啼啼的翰林编修?我们应该认错人了吧?”
近一个月的并肩作战,万愔与温浚算得上是同戈同袍,可要真的说相处,万愔却也实在受不了温浚这样的性格。是以他喝过水后,仍然闭着眼睛,似乎要将所有的精力留到和硕再次进攻之时,不理会温浚的调笑。
可温浚好像并不介意,他自顾自地靠在万愔身旁,出乎意料的用有些关切的声音问:“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不是这种休息,是安稳的睡一会。”
“没有办法睡觉。”万愔说:“如今燕京城到了极限,但对和硕来说,同样也接近于极限。和硕久攻燕京不下,不仅粮草吃紧,军心也必然涣散,这个时候耶律旻必然谋求突破。如果我没想错,强攻大概就是最近这两天了。”
“我真的搞不懂你。”温浚说:“你看看,现在在城中的,有几个是世家所支持的臣子,你万家再怎么说也是名门望族,何必留在这里等死。还是说……你真的以为会有援军来?”
万愔却看向了头顶乌云密布的天,他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到阳光了吧,可能这真的是上天的旨意,他们就要命丧于此了。
“我也不知道。”万愔说:“可能我不想离开这个他们曾经抛洒鲜血的城市吧。”
“你是兄控吗?”温浚皱了下眉头问。
万愔翻了个白眼,表示不想理这个成国公。
“那你呢?我至少还有理由,你本就是质子,留在燕京中有什么理由吗?”万愔问。
温浚却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我无处可去。”他平淡无奇的声音中,显出一丝寂寥来:“父王早就已经死在封地了,出了京城,我没有归处。还不如在这京城之中,赌一赌,当初那个小王爷会不会来救我们。”
“现在那已经是陛下了。”万愔纠正道。
“好好好,陛下,陛下,等着我们的陛下从天而降,救我们于水火之中。”温浚缩了缩脖子说。
温浚的样子引得万愔有些好笑,他心中默默想,大概他想错了温浚,这还算是个好人。
让万愔在死战之前,可以最后稍微放松一下。
和硕的强攻来得比万愔想得更早。自午夜开始,草原人的哨声就一刻都不曾停歇。巨大的攻城锤被兵卒前赴后继地推到城门外,而这正是燕京厚不可测的城墙最为薄弱的地方,但同时那城门上方,却也是燕京城墙上弓箭手最为密集的位置。箭矢密如骤雨一般从城墙上泄下,攻城锤两侧的兵卒尸体铺满了每一寸土地,鲜血将黄土染红,可这并阻止不了和硕的兵卒,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扑到攻城锤上,誓要在自己死之前,将攻城锤往前再移动哪怕是仅仅一寸。
而仅仅休息了一刻的万愔此时正站在城门另一侧,此时的他身披铠甲,身后是满身黑甲的将士,他们虽然疲惫,眼睛却清明如泉水,万愔知道,那是一张张失去了全部希望,却反而一心赴死的脸。在他们身边,万愔还注意到,有几个甚至站不直身体的白发老者,那……竟然是朝中的老臣,一辈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官,此时却手举铁剑,守护着身后的妇孺。
巨大的攻城锤此时已在城外摆动起来,每一次都像雷声一般轰轰作响,而城门在撞击之中,如一只出水的鱼一般抖掉了自己身上百年的灰尘。
“各位之勇气,让万愔由衷敬佩。”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万愔用最平静却宏亮的声音说:“如今,水、粮草、箭矢已经都没有了,但我相信,黎明会到来。在那之前,如果我死了,你们为我报仇。”
“即使死为厉鬼,不生为奴仆!”
万愔这句话刚刚说完,便响起了一阵巨大的轰鸣之声,而号称永远不破的城门在这声轰鸣后应声而碎。
攻城锤退去,出现在门洞外的,是手执弯刀的敌人,终于攻破了城池的他们早就已经被同胞的鲜血染红了眼睛,冲进城中。
这是大燕王朝的都城!每个人心中都想着,敌人是,战友更是,疯狂的敌人涌进来,可在城中的人却一个都没有后退,一个都没有逃走。
“杀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接着守城军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嘶喊,每个人都喊着“杀啊!”冲向敌人,就连垂垂老者,都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嘶喊着,他们的声音显得不那么和谐,却同样的摄人心魄。
守城军与和硕军碰撞在一起,接着一切就变成了血与铁的厮杀,剑断了就用残剑杀敌,盾碎了就以攻为守,即使失去了武器,还有牙齿和血肉之躯,这是他们的都城,是他们的国家,在他们身后,是他们的子民。
而就在这一刻,不知哪里的公鸡忽然开始啼叫,它的叫声欢快而响亮,撕裂了黑夜的阴影。
几乎与此同时,远处响起了阵阵鼓声,络绎不绝,如激荡的心跳一般。
温珩的军队终于来了!
离燕京只有一里了。远远的元功鸿甚至可以看见在冲天火光之下,望不到尽头的和硕军队。
温珩带领的部队就是在这里停住了。此时元功鸿可以闻到空气中燃烧的味道,血腥的味道,以及死亡的味道。他甚至不需要传令官就能知道,和硕已攻破了燕京的城门,已涌入了燕京,元功鸿知道,他们来晚了,事情会如他所料想的那般,和硕军队会血洗燕京,而他们的长途跋涉将变为和硕的上门礼。
温珩坐在马匹上,定定地凝视着前方,他好像被恐怖和怀疑击倒了,一瞬间元功鸿甚至有种错觉:温珩会直接掉头,灰溜溜地回去,就此躲在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