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当任惟伊拿出了那件她买的蓝色毛衣,送到妈妈的面前,说了句「生日快乐」。她多么希望妈妈能够快乐,她多么想每天都把这个世界上全部的快乐都送给妈妈。
看到的第一眼,任妈妈有点愣住了。她摸了摸衣服,一摸就知道不是便宜的东西,下意识便皱眉问道:「伊伊,你哪来的这些钱?」
任惟伊觉得妈妈有点扫兴,於是忙道:「妈妈,別管这些了,你先试穿,看看合不合适。」
妈妈拉住了任惟伊的手,眼神异常认真,再次问道:「你先告诉妈妈,这些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你把吃饭的钱都存了下来?」
这件事情,要解释忽然变得十分困难。
她又不是偷也不是抢,但不懂为甚么,要解释的时候,却总是会想把某些细节和原因都隐藏起来。
她好像不能说,是的,我把吃饭的钱都存了下来,因为吃饭的时候有人帮我付,作为等价交换,我帮那位同学补习。
任妈妈见女儿沉默不语,便觉得自己猜对了,女儿一定是经常捱饿,把钱存下来买这对她们来说很昂贵的衣服。
於是说道:「伊伊,你知道妈妈没有甚么需要的吗?太贵的衣服,太漂亮的衣服,其实都穿不上——妈妈根本没有那个机会。我宁愿你过得好一点,这些对妈妈来说,都是奢侈品。」
任惟伊听着妈妈的话,忽然觉得喉咙干涩,一时之间也不懂该说些甚么。
她忽然想起那天偶遇文姿余的妈妈,那一身骄傲的姿态,穿的衣服多么细腻,一看便知道是名牌,衬得她雍容华贵,面色绝佳。然而她买的礼物,与那些相比,其实真的是小巫见大巫而已,但她的妈妈却觉得这程度已经是「奢侈品」了。
这世界最残忍的事情,莫过於比较了。很多东西本来也并不觉得是很差的,但只要一有了对比,就只会变得更不堪而已,有时还会觉得惨不忍睹。
瞬间便是一股难过的情绪向她袭来,她的妈妈真的甚么都不想要,一心只想着她好。除此以外,好像生命里別的东西都已经是奢求了。
「妈妈,我都买了,你就试穿一下吧,衣服总会有合适的地方穿的。」她心里暗暗地想着,终有一天,她会把这世界上最好的都给她的妈妈。
那些不会是奢侈品,那些都会是她妈妈那么辛劳后应得的东西。
任妈妈最后还是心软了。
她笑了笑,毕竟是女儿送的礼物,再怎么样也不能责怪她。於是穿上了衣服,站在任惟伊的面前。衣服的肩线和各种长度都十分合适,颜色也衬得妈妈的气色更好看了。
「好看是好看,但下次不要再省钱买衣服给妈妈了。」任妈妈语重心长地说道。
「嗯,好啦。」任惟伊还是前前后后的看了一遍,觉得这次买得十分成功。「下次买更好的给我妈妈。」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任妈妈看着自己的女儿,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觉得女儿真的长大了,刚才那一笑,稚气已经脱去,不知道在甚么时候,已长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孩子的成长总是快得惊人,她还来不及细看,女儿便已长大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然后任惟伊忽然想起今天学校里派发了通告,需要妈妈的簽名。因而她把通告拿了出来,递了一支笔给妈妈。
「这是甚么呢?」任妈妈瞇了瞇眼问道,最近她的老花好像变严重了。
「下星期一的便服日。」任惟伊填选了「不参加」,现在只差妈妈的簽名。学校里的通告很少需要家长簽名,除非是与成绩有关的成绩单,还有一些牵涉到金钱的活动。
这个「便服日」,其实也是沐风书院的另一传统。参加的学生只要交十元,就可以穿便服回学校。在同一天的午饭时间,各位家长便会拿着自己擅长的料理来到学校的大礼堂,以便宜的价钱卖给同学,所筹得的金钱也会捐赠给学校作未来发展的用途。
这种活动,对任惟伊来说是半点意义都没有的。
一来,穿便服回学校还要捐十元;二来,买东西吃还要一样一样的算,最后可能比外面还要贵;三来,她的妈妈不是其中一位会回去的家长。那些家长大多是不用工作的家庭主妇,或者更恰当的形容,应该是贵妇,所以她们不用上班,这些活动自然是乐此不疲的参与。
去年她见识过一次那种场面,今年真的不敢再经历第二次了,就算只有她一人,她也要离开学校自己出去吃饭。
「学校里的活动怎么能不参加呢。」任妈妈去拿了老花眼镜,然后垂眼看着,发现通告里面写了每位学生要交十元。「是不是因为要交钱?」
「妈妈,我对这些活动没有兴趣,而且中午那个午餐义卖,人太多了,又挤,我宁愿自己出去外面吃。」任惟伊尽量解释得与金钱没有关系的样子,然而任妈妈却认定了自己的女儿是因为省钱,所以连学校的活动都不愿意参加。
又想起女儿刚才买给自己的衣服,於是她默默地站了起来,往那掛在墙上的包包里,掏出了五十元,往任惟伊的手里塞。
一开始任惟伊还是不想要的,但任妈妈少有的一定要她拿着。平常妈妈很少这样,她想每个人都会有一条最后的底线,可能这就是妈妈的底线了。
「伊伊,有些钱是不能省的。大家都参加的活动,就你一个人不参加的话,就变得不合群了。你懂妈妈的意思吗?」任妈妈苦口婆心地说着。任惟伊点点头,有一剎那觉得自己好像矫枉过正了,所以才让妈妈这么担心。
最后她选择了妥协,把钱收好。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任妈妈应该是很疲惫了,不用一会儿,便睡着了。任惟伊在旁边听着任妈妈均匀的呼吸声,黑暗中伸手轻轻地摸着掛在自己脖子上的项鍊,那小硬币的女皇头像,她已大概摸得出来了,哪里是脸,哪里是皇冠,她都大概熟悉了。
她想着,或许她自己和妈妈两人都是各自怀着为对方好的心意,然而两人展示出来的方法却有所不同。很多时候,其实都没有真正的明显的对错之分,只是每个人的出发点和角度也不一样而已。
於是她拿着妈妈给她的五十元,还有任妈妈簽了名和剔选了「参加」的通告回条,星期一的早上,便穿上了便服回学校去。
她的衣服只有那么几件,所以根本也没有甚么烦恼,随手便拿起了一件薄的白色长袖上衣,穿上牛仔长裤和白色球鞋,便背上书包回学校去了。
她这样的装扮自然是十分普通,不管是在大街上,抑或是在学校里,都是一秒就能融入,而且是绝不起眼的那种。当然也有人,是不管在哪里,都会成为焦点的,那就是文姿余了。
当大家都回到自己的教室而且三五成群的聊天的时候,文姿余才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她其实不用特別选这个时间点回来的,她只要一走进教室,就已经是大家的焦点了。
文姿余穿了一件长袖的白色棉质连衣裙,收腰剪裁,袖口和裙摆带有一点花边的设计,长度在膝盖以上,配上黑色短袜和黑色尖头矮跟鞋,给人清新甜美又乖巧的感觉。
她走进来的时候,简直像有风一样,轻轻吹起了她的一头长发,突出了她亮丽精致的五官。她的心情不错,脸带着微笑,大概是因为她刚才在外面已受到了不少「注目礼」的缘故。
她走进教室的时候,绝大部份的男同学都看得目瞪口呆,原本吵吵闹闹的教室,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文姿余有一点得意,伸手轻轻地把侧边的头发挽到耳后。任惟伊不以为然,抬起头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拿出自己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她只在意自己的事情。
第32章
但任惟伊好像有点高估了自己。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只在意自己的事情的。因为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也没有半分的好奇,对于別人如何看待文姿余,她是根本没有兴趣知道。
这些事情都与她无关。
学校的钟声响过以后,班主任陈老师走了进来,拿着一个钱箱,然后参加「便服日」的学生便一个个按著座位先后,出去排队,交通告的回条还有十元。任惟伊略略看了一眼,才发现全班都穿了便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