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只是他一直找她,而她仍然避而不见的话,那最后仍然是不能成事的。
他於是把手机拋到床上,自己的身子一倒,两臂展开,倒进被窝里。任惟伊在做着甚么呢?她在想着谁呢?她在看着谁呢?他每天每天,都问著同一样的问题,可是总找不到答案。
而另一边的任惟伊,其实早已在林天宇生日的那天,收到了他留下来给她的东西。
那天晚上,她去楼下的信箱拿邮件。前几天李少艾打来,说大学有信寄到家里,里面写了入学须知,於是她便打算去看看信寄到没有。
结果一打开信箱,大学的信没有看见,倒是看到了一条颈鍊,还有一张纸卡。
她大概能知道是谁放在这里,所以她的心才会震动得这么厉害。
--他来过。所以放下了东西给她。可是他也走了,没有见上她一面,没有跟她说过一句,就走了。
来得那么静悄悄的,走的时候也那么轻易。
她缓缓地把项链拿在手上,摸了摸。目光转到纸卡上,没有上款,没有下款,但她几乎是看一眼便认出了他的字迹。上面写著:
在我离开以前,很想再见你一面。
如果你愿意的话,带上这条项链一起来见我,
我告诉你它的秘密。
任惟伊读了又读,那么短的,只写了三行的字,她不知道读了多久多长的时间。她一直重重覆覆的看,却越看越难过。
那条项链放在她的手心,沉甸甸的,好像她自己的心。她前前后后地看,有点儿想知道它的秘密是甚么。
那么小的一条项链,能藏着甚么秘密?
项链放在她的手心里,她紧紧地握着,却发现有些甚么碍住了。她打开手心一看,才看到吊坠的旁边有一个很小的开关。
於是她按了一下,盖面弹开了,里面是她的照片。
她的照片,毕业典礼那天他给她拍的照片。
他把照片裁得刚刚好,放在这项链里。
她不知道自己盯着这照片看了多久,直到有一刻眼睛干涩得难受,才「啪」的一声把盖子盖上。
偏偏是现在,她心里想着,偏偏是现在这时候。甚么都太迟了,给她甚么、和她说甚么都太迟的现在,才给她这些。
她回到家后,把东西放好,便去洗碗。
她觉得太迟了,就像她错过了跟他说生日快乐的时间,他也错过了留住彼此的机会。她已经不能够再如常的看着他了,更无法再面对面的说着祝福他前途的话。再见面对她来说,其实太残忍。
后来她知道她并不是不想再见他,而是不敢再见他。
她天天看着月历上的日子走神,一天一天算著还差二十三号多少天。她明明知道不会再有转机的,但她就是忍不住去数算那些日子。
直到八月二十三号的那个星期六,要来的最终还是来了。
甚么都没有改变,如她所想的。放下这张纸卡和项链后,他没有再找她,而她也没有回覆过他。
那天一大早,她就醒来了。或许不是醒来,她整个晚上都没有踏实睡过。
总是有心事牵绊著,她无法真正入眠。只要一闭上眼睛,便会想起林天宇拿着行李离开的画面。尽管她已经很累了,眼睛酸得很难受了,可就是无法睡得进去。
就这样迷迷糊糊一整晚,起来的时候只觉头重脚轻的,像熬夜熬了三个晚上一样,沉重得无法形容。
她需要找点別的甚么事情做,才能分散这种痛苦的感觉。
任妈妈一早便察觉到了任惟伊的憔悴,她直觉是与林天宇有关的。於是想来想去,最后道:「伊伊,你可能是在家里待得太久了,整个人都有点憔悴。不如你出去走走吧。你都在家照顾我两个月了,今天休息一下,出去走走,怎么样?」
任惟伊一怔,笑了笑:「妈妈,我在家就是天天在休息,还需要怎么休息?」
「出去走走吧,別老是困在家里。经常呆在一个地方,人就会变得迟钝,想法也会被局限。出去走走,晒晒太阳、见见人,甚么都好,这样妈妈也好过一点,不然总是想着你整个暑假被綑绑著和我一起,怪难受的。」任妈妈说得真切,任惟伊本来还想说甚么的,可是见任妈妈皱了皱眉,她便把话吞了回去。
她慢吞吞的换了一身衣服,把吃的準备好,走到门边又回头,蹙眉问道:「妈妈,你一人真的行么?」
「行,当然行。」妈妈笑道。「现在手和脚都慢慢有了力气,只是做事情慢一点,不过没问题。妈妈会自己小心的,你出去走走吧。」
任惟伊犹豫了片刻,点点头:「那我去学校一趟,很快回来。」
「没事,妈妈好好的。」任妈妈应道。
任惟伊点了点头,便出门了。今天的太阳猛烈,天空是一抹透明调的蓝色。只是这美丽的景色却无法照进她的心里。
她知道今天是甚么日子,但她却偏偏往学校的方向走。今天……或许连著以后,她都不会再主动找林天宇了。
要走的人,不能在一起的人,到了最后,还是应该洒脱一点。像她现在这样。她只需要一个让她躲藏的地方,给她一个荫庇,让她躲去今天像要失去一切似的情绪,过了今天就会好的。
她走回去沐风书院,烈日当空,她出了不少的汗。学校还是暑假,里面除了教职员外,空荡荡的,与她平时的印象有点不同。她穿着一身便服,其实学校是不许外人进去的。可是李伯伯刚好经过,守门的叔叔也认得任惟伊,所以她还是得以进去。
任惟伊帮著李伯伯拿东西,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走到自然小园区。
「升大学的事情还顺利吗?」李伯伯笑着问。
任惟伊点点头,答道:「顺利啊。」
李伯伯应了声,及后又说:「你走了以后,就少了个人和伯伯我谈论花花草草啦。」自这暑假开始,这自然小园区又变得安静了许多。
任惟伊笑了笑,说:「我会常常回来的,我自己也喜欢这些花花草草,而且我也有份儿帮它们浇水施肥的。」
李伯伯哈哈笑了几声,两人提著东西走上了楼梯,然后把东西放到了储藏室。
任惟伊走了出来,在树荫下深呼吸一口气,紧绷着的肩膀渐渐放松了下来,这就是她的荫庇。
李伯伯走了过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眼珠转了转,看看她,又看看她的身后。任惟伊察觉到了,便也往自己身上看,不晓得是不是有甚么昆虫飞到了自己的附近。
可是并没有。於是她问:「怎么啦?」
李伯伯顿了顿,问:「那个之前经常和你待在一起的,叫天宇的男同学,今天没来?是不是也是升大学,很忙?」
任惟伊愣住了,一时答不上来。
该怎么说?该说到哪里才足够?那个经常和自己待在一起的人,以后都不会再和自己在一起了。
她张张嘴,只觉一道闷气卡在胸口处,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她眨了眨眼,然后装出一张无所谓的脸,笑道:「他要去美国了,今天。去美国唸大学。」
李伯伯没说甚么话,只是盯着她看,那眼神像是在可怜她。她最怕这样,无缘无故总有人来怜悯自己。
任惟伊转了目光,扫一眼旁边的植物,看见一棵挺新鲜的,以前好像没有见过。正想转移话题问问,没料到李伯伯又道:「那你还在这里做甚么?你不去见见他?他可能在等你。」
「都要走了,也道过別了,那就不用送了。」她垂眼看着盆栽,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这些话。
「道过別了?真的有好好道別吗?」李伯伯慈声问道。
任惟伊却笑了一声,说道:「也就跟其他人一样,在电话里说句再见,祝一切顺利之类的,算是有好好道別吧。」
李伯伯叹了一口气,还想再劝几句,任惟伊却截住了他的话,自己先问:「这盆是甚么?以前没有见过?」她指了指在右边数过来第三盆的盆栽,羽状复叶,翠绿一片。
「这是我新种的,叫苦楝。」李伯伯看了一眼远处的校园,笑道:「去年百年校庆,学校整顿了一番,空出了一片地,让我看看种甚么好。我不想种学校里已经有的树,又不想种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想一想,学校还没种过苦楝树,所以现在想研究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