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32)

掌心蜷握,里头是比阳光更灼热的火辣。

叶南哼哧着胸脯,一蹬脚跑了。似乎是从未见过叶西这般悍然不顾的怒火,他也怕了。

叶西仍留在原地,扭头看见超市门口静观一切的女孩。她略有局促地搓着手,对自己颔首以示谢意。

女孩的目光十分干净善良,比清早日出时,不肯从叶子上滚落的露水还要坚强。叶西认为,那是所有想要努力活下去的人,才会理解的目光。

原来叶南忙不迭跑回家是赶着去告密的。

叶西刚拎着盐、带着满身暑气进屋,便被林例一顿厉声责怪。

“你打他干嘛?你看你把他脸打的!你跟你爸学的?学会打人了还?”

叶西哭笑不得:“你怎么不问问他先做了什么事?”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打啊!”林俐疾走过来,抢过她手里的盐,往桌上一甩。

“我跟爸学?我学什么了?要真得说这个,我学到的还没叶南百分之一的多吧?”

叶西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这段时间的憋屈已足够她发泄三天三夜不休。

其实比起重男轻女的思想,林俐更害怕显现出自己在教育上的不足与失败。她一味强调叶南是个可以挽救回正道的好孩子,似乎这样便能让她在旁人面前抬得起头。所以她总在教育儿女时,以他们是从叶爱军那里学的来作幌子。如此一来,可以将她撇得一乾二净。

“我真是要被你们活活气死!”长长吁出一口气,林俐连头顶翘起的碎发都好像在燃烧,“小的不听话,大的也不懂事!成天到晚在犯事!能给我一点安生吗?考虑考虑我……”

她双手抵在胸口,目中破裂的泪水是生活被击碎的嘶鸣:“我一个人,养你们两个!我真的很不容易!知不知道?!”

她张着破竹嗓,一字一个半步,渐渐踱到叶西身前,蓄着势,仿佛下一步就要落手掌于她肩头,震荡摇晃她来质问。

然而叶西始终冷漠,甚至后退了几大步。面对风雨的逼近,她这样的船也极坚强无畏。

“你不容易,你自找的。”船上软帆扬起,直面风雨甩出一个硬冷无情的回击。

中国人总爱说“是亲必护,是邻必顾”,而叶西对此很不屑,认为是腐烂的陈旧观念。有时候没有底线的护太多,反可能将亲人送进地狱。这些道理她能提供的作证太多,或许是妈妈对父亲暴力的一再忍让,或许又是她对叶南的一味宠溺。

舟行万川,一路对风雨低头,必定走不久。

她得做永不畏首的航船,那样才有更渺远的大海在等她。

可即便是这样时时想得通透,叶西也有难受彷徨的时候。

比如她现在见到陈寻,当他一眼看出她心里藏着事,她便立刻有了想哭的冲动。她认为陈寻可能是这世上唯一能一眼看穿她有多累、有多受风雨所折磨的灯塔。也许即便不知道她有留下停靠的打算,但也会将自己塔尖的光调到最亮,投到她身上,告诉她:“你往前走,我始终都在。”

烈日就要收回它在今夏狂热不吝的光芒,夕阳中,陈寻用刚捉完冰可乐的,还有些冰凉的手抚了抚叶西的头。留下来的是冷,传到心的是热。

他看着她,先等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有好多英语语法不懂,你教教我吧。我真的很想把英语补一补,下学期我一定得好好学。”

叶西差点夺眶的泪又成了笑,故意别开头回:“行吧,就当给你友情教学了。别人来学我都得收费的。”

陈寻笑,拧开可乐塞进她手里,转身往前走。叶西缓步跟上去,原本想要加速,却发现前头那个被夕阳染成橙红色的背影其实一直在等她。

中间余留的距离刚好,恰够她听见他音量不大的话。

“西西。”

“嗯?”

“我很喜欢你啊,我们在一起吧。”

叶西顿住,虚虚地“啊”了一声。

陈寻连忙回头,上头还有余晖勾勒。他很慌张,耳根听不见应答,怀疑是被太热的晚霞烫坏了。

一秒、两秒、三秒……数到后来不知道是多少秒。

他看见叶西抬眼,收敛却又坚定地笑。

她是个一笑就藏不住心思的人,尽管她竭力想藏,但功力太不够了。

于是就那样欣喜地回答:“嗯,好啊。”

第32章 旋涡05

入伏以来,T市的天气一直很无常,热衷用桑拿天考验每个人的耐性,又时不时爱来一场令人猝不及防的大雨,只不过下的也都是白开水。满城的树枝被烈日焙烤成卷烟丝,一淋雨,就像潮了的、点不着的烟。

陈寻窝在空调房里,看见窗外的树梢被风雨撼动得左右摇摆,以为会很凉快,于是关了空调去开窗。

结果被窗缝倒灌进来的热浪逼退。

他正在和赵系景边打游戏边开麦聊天。

对方此刻正对着麦大喊:“你人呢?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啊?心虚了?”

陈寻心里一阵烦乱,好像被天气的炎毒所侵。但其实并非如此,烦的是那个问题他不知道怎么答。

赵系景问他:“你觉得叶西喜不喜欢你啊?”

他想自信地说“喜欢”,又怕只是在自欺欺人;想答“可能没那么喜欢”,当然更不甘心。

陈寻以前没喜欢过人。勉强要算,他头一回朦胧的怦然心动应当是给了初中班上的学习委员。那女孩虽然有一头营养不良的稀疏黄毛,但是整个的身影给人一种坚强的、孤勇的气质。这点跟叶西蛮像。

而且也跟叶西一样学习好……真不知道他怎么总是喜欢学习好的?

整理了良久的答语到牙齿缝隙时,却说不出来了。陈寻遂用文字的形式回复赵系景:“她跟我在一起,应该会很开心。”

右手离开键盘,在太阳穴边轻轻挠了两下,又补充道:“所以……大概率是对我有好感的。”

赵系景似乎在吃东西,嚼得嘴巴吧唧响:“哦……那你为啥喜欢她啊?我还真没想到呢!我以为你这货,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人。”

陈寻盯着这句话,手指在键盘上搓了搓,好比没好好练琴就上场考级的学生,对一排钢琴键无从下手。

只有他知道,当初故意接近叶西,有特殊的目的。

他高一开学不久便知道叶西了。一开始是周围的人都口口相传,说中考第一保不齐比不过三班那个女学霸。不过这引不起他太大的兴趣,总是过耳成风,听听罢了。

真正知道叶西的真实身份,始于期中考试路过分榜,向榜首随意扫去的一瞥。

“叶西”这名字,跟“叶南”的关系大概就好比“陈寻”与“陈觅”。受某种异常的,细想起来不合情理的直觉驱使,他回家向爸爸打探了这个名字。

但爸爸说他不知情。当年的新闻媒体,对受害者家庭的保护力度还是不错的,化名、马赛克缺一不可。不像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受害者的信息总是过度被披露,罪犯却往往藏在影子里。

不过陈寻又想到一个主意,他在新闻上看见过叶母的受访视频,即便多数被做过变音处理,一个人若是日复一日听另一个人讲话,观察对方的举止神态,那种冥冥的熟悉感是可以被培养出来的。

之后他开始刻意寻找机会——一个能够看见叶西母亲的机会。

这个机会约莫在高一上学期快结束时到来。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跟今天一样,在持续的和煦暖阳中间奏了一段滂沱大雨。不同的是,彼时是冬天,因而雨水寒冷,窗玻璃、走廊以及穿堂的风都寒冷。

他抽完烟哆嗦着身子,打一层楼道经过,恰好撞见站在拐角的叶西。

叶西面前正立着一个中年妇女,穿灰黑色雨披,雨水顺着下沿往地上掉。与那样阴冷的场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正以一种高亢火热的声调指责叶西。

“你什么时候能不丢三落四啊?!下回再忘带东西我坚决不会给你送的!”喊完,女人从软皱的包里蛮横拽出一份卷子,塞进叶西怀中。

然而女人又是心软的,转身前换了个热劲儿过了的语气问:“带伞了吗?中午打算怎么回?”

陈寻敛目,小心翼翼靠到墙边,隐藏着自己的窥伺姿态。

叶西嗡嗡答了一声,女人便回身下楼了。身影匆匆自眼前经过时,陈寻回想起那份熟悉感。他握紧双手,心脏团缩,差点失去控制迈步去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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