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27)

叶西对牙山的印象只有两回,不过自然都没有家人的参与,基本是学校组织的春秋游。

她不懂为何这俩“难兄难弟”一心烦就往山啊墙啊一类的高地跑,难不成如此就可以治愈心灵?此番迷惑等她跟着陈寻到了山顶,慢慢地就理解了。

太阳斜照着空落落的山顶,赵系景独自窝在塔角,脚边堆着几包零食跟一捆啤酒,额角还有一小块新添的疤痂,阳光照上去,像灰砖附的新裂纹。从他脸上也看不出什么不悦,嘴角往上抬,是几近面无表情的淡然。

陈寻走过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作无声的招呼。而他看见叶西,现出一霎的表情,友好地轻声道:“Hi,叶西。”

叶西冲他颔首,也挨到陈寻身边,小心翼翼地择词:“赵系景……你别难过。”

“啪”,陈寻开了一罐啤酒,悬在半空,等赵系景手里的来碰。

赵系景头向后侧方仰,递给她一个镇定的微笑:“还行,不是很难过。我习惯了都。”

说完他将啤酒往陈寻手里的靠过去,铝锡碰到一起的轻响,总是不够成熟、稍显青涩的相互慰藉。但也有特殊的力量,仿佛年轻人能借此让伤疤撕开几次又愈合几次。

陈寻:“你想在那帖子下面说什么吗?我们替你传达……或者,你自己说。”

赵系景:“算了吧,这玩意儿人要是能那么好被理解,就不会牵扯出那么多是非了。”

他口中的“这玩意儿”,像在指同性恋,又像在指他自己。四个字被他念得掷地有声,带着十足的悲剧性。

叶西将自己往塔边倚稳,这样一来,三个人都差不多身后隐在阴暗里,身前又有天光的关照。

她默了片刻说:“也不能这样说,每个人都有可能会陷入不尴不尬的境地,自己有勇气是最首要的,你敢说,别人才敢支持你。是非这东西,是生活中永恒的命题,不管你怎样做它都不会全部消失的。你做什么说什么,都总有人看你不顺眼。”

赵系景仰脖子,往嘴里丢了块薯片,嚼着问:“那既然这样,我说与不说都没屁用啊……”

语气比刚刚放开了一点,仿佛他的情绪在一点点向外挤、向外倾泄。

叶西有自己的看法:“可是你说了会让自己好受一点吧?毕竟谁都讨厌憋屈的生活状态。”

赵系景不作声,手里被捏出哗啦啦的包装袋替他发出哽咽的、苦闷的声音。叶西压低了呼吸,有些害怕惊动他此刻脆弱下去的灵魂。

陈寻喝了好几口啤酒,嘴边却是干干净净的。

“每个人都有秘密吧,”他语气严肃又低沉,好像有所暗指,即便没回头,叶西没来由觉得他在跟自己讲话,“劝别人坦荡容易,到自己身上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赵系景则以为他在对自己说,整个肩膀都颓伏了下去,幽幽答道:“好吧,你说得真他妈的有道理。”

叶西下巴扬得很高,直迎山对面腾腾燃烧的太阳,像是非要证明什么,她略带赌气地说:“不知道,反正,如果有一天我被陷入这样的境地,我一定会大胆为自己发声。”

顿了顿,又补充:“不为别的任何人,只为我自己。”

赵系景回头看她,眼中有泫然饮泣的委屈与敬佩:“好吧,你真他妈硬气!”

叶西:“……”

笑着笑着,赵系景的嘴角开始向下滑:“这事儿让我为难的是,一旦我掺和了,老吴保不齐得知道……老吴知道了,我老爹也得知道,他八成是要把我半身都打残。他给我最后的底线就是,只要学校还不晓得我这个隐情,那就没事,大家还能得过且过。知道了,那我全完,我们家也全完。”

他鼻腔开始酸胀,流不出来的眼泪向里面倒灌,喉间也呛着眼泪,话间夹带下水道抽水的呜鸣:“我老娘还在ICU没脱险呢……我们家再不能有劫难了。”

赵母有慢性肾炎,肌酐稳定的时候保守治疗与调养足矣,可是几乎什么都不能吃,人瘦得刮骨衬皮,这样一来抵抗力在她身上形同虚设,一点小感冒都能把救护车拉到赵家门口。除了小感冒,会要她命的还有愤怒——她不能生气,生气便会牵一发动全身。原本赵系景这事,他跟他爸都瞒着她,瞒得很好很周密。

赵系景双肩抖了起来:“她这次病危……都是因为我。我他妈禽兽,没忍住躲房里看钙片……她进来给我送刚迭好的干衣服……”

到这里,他讲不下去了,也没必要再讲下去,留下一大片苍凉的寂静。

叶西喉头紧缩着,耳膜一抽一抽,极为难受。

陈寻低低地长叹口气,啤酒从他掌心脱下,被他抬脚一踹,刨着空气滚了老远。山顶只剩它咣当的回响。

第27章 边界06

易拉罐滚到不见踪影时,陈寻率先起身向坡下走,第二是赵系景,一头雾水的叶西跟在最后。

陈寻边走边说:“要不这样?我问问有没有朋友认识吧主,让他把那条帖子删了。不让它继续发酵下去,慢慢的人们会失忆的……互联网不就这样吗?”

最后半句他说得很重,每个字的发音都标准得很刻意,似乎在含沙射影某样事情。

赵系景还没来得及应声,叶西因为想到韩素所以抢答:“我可以帮忙试试的……我有个同学貌似认识。”

陈寻向前迈的脚步顿住,回身看她,眼神是空洞且静止的隧道,极深、极耐人寻味。

叶西被这样的注视引出困惑,像戴上度数不适宜的眼镜一般困惑,渐渐就有些发怵发怵,于是气恼地怼他:“你看我干吗?不要帮忙就算了。”

又咕哝一声:“神经病,喜怒无常……”

赵系景胳膊肘捣了他一下,回头绽出夸张的微笑安慰她:“别理他!谢谢你!”

陈寻一直拉着的脸缓和了几分,弯了眉眼谑笑道:“没干嘛啊?看你是因为感激你。”

叶西白眼几番:“哦这样吗?那You\'rhttp://www.wuliaozw.com/\'t mention it.Quithttp://www.wuliaozw.com/deserve it.pleasure...”

陈寻:“……都是啥意思?”

叶西:“说你**的意思。”

陈寻:“哦,你嘴真甜。”

前面两人在无声默契中来到塔前一处削峭的崖沿边,不似其他下山的路,从这往下没有延伸的石阶,落眼都是刹不住的滑坡与灌木,触目惊心算不上,但要真滚下去也可想而知。

叶西随他们一道将双脚前移到再无法向前移的地步,齐齐顶着辛辣的灼眼日光朝山下看。

这样的姿态,多多少少带着放肆、亡命的意味。胆边生寒,脚底却生无畏。

赵系景先来一句心灵鸡汤:“不管怎样,一切都会过去!”

陈寻插着兜,面无表情给他喂砒/霜:“……你清醒点,这个坎过去了还有新的坎,你以为活着那么容易?你会考成绩几个A啊?能拿到毕业证不?”

T市的规定是,全B以上才能顺利领到高中毕业证书。

赵系景呛咳着,也不恼他,挠挠后脑讪笑着答:“你他妈能盼着点儿我好不?”

陈寻抬脚兜他的膝窝:“你有良心?我不盼着你好,刚才我早带着西西去唱歌了,我管你打几个电话,管你要死要活?还顶着大太阳来找你?我日……”

叶西愣了,赵系景也愣,歪头用作祟古怪的眼神在他俩之间瞟来瞟去:“西西?嗯?”

叶西抿着嘴,颧骨的皮下发烫。

陈寻又踢他:“你不许叫!”

他双肩扛着灿阳,板正的雪白身影逆着光,画面有种往青春电影镜头跑去的趋势。而叶西还是摆正了心神,踮脚抬手揪住他那束头发,狠狠威胁:“你也不许叫!”

老实说,十五到十八的这段年华就是如此,似乎做什么、说什么,都有种“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调调。梦里痛苦兜着圈满世界乱跑多少回,到醒来,也只是腕表上才走了几格的时针,窗下不眠不休的路灯光。

可倘若说他们不愁,其实不然,因着对成年社会的半解半惑、半好奇半畏惧,他们的心绪也许会更敏感,又没有成人一笑而过的豁达能力,一旦愁来,便是惊涛骇浪,足以压垮半个世界、淹没半个灵魂。

老人总笑:“小孩懂什么?”

而小孩想说:“去你们妈的,我们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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