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和王清自幼一块长大,王清的性子她是再清楚不过的,能把王清气得跳脚的人不多,当年的她是算一个,没想到如今她的女儿也算一个。
她的女儿魏静舒乖乖趴在案几上的模样,倒叫二夫人卫氏想起未出阁的族学时光。
那时,她的嫡长姐也就是魏静华的生母不好读书,又时常被夫子责罚,到头那些抄书的活全落在了她的身上。
北方,冬日漫长而严寒。
卫氏也不敢忤逆长姐,常常是抄到手指僵硬发痒,实在是连咬牙都坚持不下去,就伏在案几上偷偷哭。
一晃,这么多年的光景都过去了。
王清见到目光怀念的卫氏缓缓踱步过来,顺着卫氏的目光,看向垂花窗里的两个小孩子,她那顽劣的女学生魏静舒正握着那个小男孩的手,手把手教他练字。
“没想到吧?你家姑娘如今都教别人了!”王清揶揄道。
卫氏收回目光,对上手帕交取笑的目光,微微一笑道:“连你都成为夫子了,我还有什么不敢想的?”
“呦!承蒙魏二夫人夸奖,怎么样?有兴趣喝一杯吗?”王清虚手一请。
为了方便王清教学,院里还专门辟出一处给王清休息。
卫氏跟着王清走,王清吩咐丫鬟去准备茶具。
学堂里的魏静舒目光看向窗外,她刚刚似乎瞥见她的母亲卫氏了。
魏静舒低头,却见阿昭琥珀色的眸子呆呆地盯着她看。
她眨了眨眼,阿昭也跟着眨了眨眼。
魏静舒立即松开握着阿昭的手,手指轻轻敲了敲阿昭的脑袋,叮嘱阿昭认真练,随即跑到里间去找几本适合阿昭启蒙的书。
水在炉器里沸腾着,热气氤氲着,卫氏和王清相对而坐。
王清将沫饽杓出,放到熟盂之中,笑道:“来漳州这些年,唯一习惯的便是这煮茶。”
卫氏一听便知王清心里在念什么,道:“魏府最近的膳食,不合你胃口?回头我让厨房那边给你烧些你爱吃的,什么羊肉地三鲜的。”
炉器里水继续烧煮着,王清淡淡一笑道:“若是你我还在山东,我该请你吃杯烈酒当做回礼。”
“你现在也可以请我喝一杯!”
王清摆摆手笑着如今表示不一样咯,又提到魏静舒,道:“你这姑娘大病一场,倒是懂事多了,可惜,那股活泼灵气也没了,变得和你小时候一般无趣!”
提及闺中趣事,两人难免兴致上来了,王清连损了卫氏好几句。
“不过,你姑娘可比你聪明多了,你小的时候,整天偷偷哭鼻子,要不是我哥……”王清欢快的语气忽然顿住,脸上的笑容一僵,瞧了瞧坐在对面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卫氏,咳了一声,接着道,“你家姑娘早上画了一幅落日炊烟图,画得还不错,昨日罚她抄的书,也工工整整地抄完了,这孩子变化有些大,你可得注意些!”
王清将茶水倒入茶杯中,想了想还是道:“大姑娘这孩子我倒是很喜欢,不过,性子过于敏感还有些不自信,你也得注意些,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孩子总要学会自己长大的,至于你家那个庶女……尽了嫡母本分就好。”
卫氏点了点头,笑道:“还是你看得通透。”
“不过,四个姑娘中,我想过得最好的应该是四姑娘,有灵气又聪明,还自私自利能屈能伸,这样的姑娘,长大不得了啊!哪个婆家能拿捏得住啊,让你两个姑娘学着点,别老一根筋的!”
王清说完就让丫鬟去学堂看下两个孩子在不在,若是在的话,就请过来喝杯茶水。
此时,两路人马,正赶往漳州。
一路是从关中快马加鞭,一路是从襄阳乘着数量马车。
汗血宝马在官道上飞奔,扬起满地的沙尘。
行在中间的马车帘子被掀起,探出一颗稚气未脱眉间有一点红痣的小圆脸,睁着圆溜溜黑亮亮的眼睛,极其兴奋地盯着快要消失的马屁股。
若不是马车窗小,他身子胖,就这股兴奋劲非得飞出窗。
乌亮的后脑勺被书本重重敲了敲,他把头缩进来,一只手捂着脑袋,一只手伸出窗外指着,嘟着嘴嚷道:“哥!哥!马诶!好多匹啊!长得可俊俏了,跑得那么快!”
被嚷得头疼的少年揉了揉太阳穴,一抬眼,胖胖的小孩立刻闭嘴,连头顶上的金冠都不晃了。
少年的眉心亦有一颗红痣,模样孱弱清秀。
小孩乌亮的眼睛转了转,屁股又坐不住了,好奇问道:“哥,他们也是去漳州吗?”
少年点了点头“这条路到这儿了只能到漳州。”顿了顿补充道,“如果单走官道的话。”
“那他们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到漳州啊?”小孩羡慕地问道,从襄阳一路过来,他都被约束着只能坐在马车里,马车慢吞吞地,他都快无聊死了,照这样的速度什么时候才可以到漳州啊。
少年缓缓开口道:“漳州地形复杂,八百里加急,到了漳州,每日至多行三百里。”
“三百里?”小孩感叹,“那是多长啊?”
少年握着书忍不住又敲了敲自家弟弟这个光长个头不长脑子的脑袋,道:“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了,不是还想当大将军吗?”
“大将军骑马杀敌就好了,哪里还需要知道三百里多长!”小孩不服气。
少年没再理自家憨傻的弟弟,继续读书,他这回从太学告假,还有不少课业要补上。
小孩又坐不住了,挪了挪屁股,凑近自家高冷的哥哥,好奇地问道:“哥,你说魏家那几个姑娘漂亮吗?”
少年无动于衷。
“要是漂亮的话,我能挑一个做媳妇吗?”
听到这么幼稚的话,少年终于抬起眼皮,又敲了敲一脸遐想的弟弟,道:“姑娘家金尊玉贵的,到了漳州魏家以后,你记得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未待自家傻弟弟闹起来,少年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道:“另外……不是我们顾家挑人,是人魏家挑人,记住了没?”
提到这件事,少年心中仍然是有些气愤。
他是襄阳顾家嫡长子,顾长泽,坐在他旁边一刻也坐不住的是他的弟弟,顾长宣。
数十天前,他还远在汴京城,在太学求学。接到家书,说是老太爷病得不轻,他立刻告假快马加鞭昼夜日行赶回了襄阳。
结果风尘仆仆到了顾家,没有见到想象中的离别伤感,倒是瞧见了父母叔伯围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太爷又笑又气,一副极其无奈的模样。
他的母亲告诉他,老太爷自从从山东见了小老友回来后,就死活闹着要同漳州魏氏结亲。
说是老太爷见了小老友后,恍惚中想起,他少年之时曾同漳州魏氏已故老太爷有过口头婚约,约定两家若有一儿一女,便结为儿女亲家。
这着实是荒唐,且不说口头婚约一无凭证信物二无见证之人,单说当时两人不过是十三四岁半大的孩子,自己的亲事都没有着落,谈什么指腹为婚。
简直荒唐!
更何况早已隔了一代人,如今都是孙儿辈的了。
老太爷非说他不能失信于人,吵着闹着一定要他去一趟漳州魏家。
顾长泽垂下眸子,冷笑,他才不会任人摆布,他要娶也是要娶自己喜欢的。
至于……顾家那几个姑娘?如今,谁不知道四大家族互为姻亲,各家关系更是千丝万缕,恐怕早已暗许了其他三家,他们这般上门,怕是要吃闭门羹了。
漳州魏家
魏静舒正坐在一旁,翻看着刚刚抱着过来要给阿昭启蒙的书,看着看着就有些头疼,上辈子她就不是个读书的料,重来一遍,也不会好到哪去,毕竟智商就摆在哪儿。
她觉得该请一位有耐心和善的老夫子来专门指导阿昭,王清夫子虽好却没什么耐心,还该请一位习武之人教习阿昭武艺,且不要浪费阿昭一身罕见的力气。
魏静舒心中思忖着该怎么才能养好阿昭,不若让母亲认了阿昭做义子,她也好名正言顺的养着阿昭。
王清派过来的丫鬟恭敬地对魏静舒行礼,说是夫子请他们过去喝一杯茶。
魏静舒道了声知道了,转头,却见阿昭养得已经有肉的小脸上沾上了些许墨汁,拧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正和手中的毛笔作斗争。
“阿昭。”魏静舒好笑地叫了一声。
阿昭立即抬起眸子看向魏静舒,眼神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