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人家大队长不是神仙,人家只是一个大队长,人家一个月只领那么一点点工资,人家管天管地还得管着老天爷不下冰雹子??人家之前已经提醒你了,不让你卖,你非要卖,管人家什么事?!
凭啥啊!
刘招娣被陈有福猛地这么一吓唬,也是吓到了,脸色煞白煞白的,不过很快,她就醒过来,她就想起来自家的粮食。
眼瞅着地里的这粮食正被冰雹子砸着,可家里的陈粮呢,陈粮已经卖了啊!!她现在该怎么办哪!
想到这里,刘招娣两眼发直,两腿抽抽,她觉得自己没活路了,没活路了,她以后可吃什么哪!
她喃喃地叨叨:“我的陈粮,我的陈粮,我的粮食没了,没了,都卖了……我怎么办,这日子怎么过,我没法活了,没法活了……大队长不管了,社员没法活了,大队长不管了……”
她这个样子,周围人看了,几乎不忍去想。
同情,无奈,可怜,但同时浮现在心里的还有一想法,气愤,活该。
人家大队长说了,让你不卖陈粮,结果你非要卖非要卖,你觉得自己能耐,你自己觉得了不起,你觉得自己卖了粮食买的确良真真是风光得意,前面你还怎么说着,你觉得自己穿上的确良真美,你踩着别人,你觉得别人傻,别人不机灵,觉得别人不知道卖陈粮买的确良就是笨!
你还觉得人家大队长管得宽,觉得自己的粮食自己做主,别人凭什么管!
现在,傻眼了吧,活该了吧,你哭着闹着要人家陈有福负责了!
人家欠你的,还是该你的?
顾卫军这个时候也在人群中,他也是彻底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整个人懵了。
所以他媳妇刘招娣坐在泥地里哭,死皮赖脸地问人家陈有福,他像是没看到一样。
一个大老爷子,他不知道他接下来怎么活下去。
三个闺女呢,这怎么养活啊?!
雨水混着冰雹子落在他脸上,眼泪从嘴边流过又咽下去,他没脸啊,没脸见人!
就在这个时候,苗秀菊走到了刘招娣身边。
顾卫军神情一动,看向他娘。
娘啊,娘!
娘这辈子做事就没怎么错过,他之前啥都听娘的,这次怎么就没听?
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当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我咋就不听娘的!!”
清脆的一巴掌下去,周围的人连看都没看,这个时候,没发疯就算正常的,打一巴掌算啥。
苗秀菊走到了刘招娣身边,眼神轻淡地望着刘招娣。
刘招娣本来是绝望地坐在地上,这个时候她看到了苗秀菊。
她想起来苗秀菊说,说让她多买点粮食,说让她别卖陈粮,她是没听啊,但是苗秀菊自己一定存粮食了,对,就是这样的。
所以刘招娣一下子扑过去,眼里泛起光亮:“娘,娘,你说这事怎么办,这日子怎么过?都是你的儿子媳妇孙女的,那是你的亲孙女,你不能不管啊,娘,你说怎么办?”
苗秀菊看着这个可怜巴巴的儿媳妇,看着她的确良上的泥巴,看着她头发散开满脸雨水和泪花。
她叹了口气:“我的好儿媳妇啊,我还指望着你给我买的确良呢,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傻,都不知道递个话,让我儿媳妇给我买的确良?你说我怎么这么傻呢!诶!”
刘招娣听了这话,脸上顿时羞愧得通红通红的,几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捂住脸,哭着趴在了地上。
她自己卖了陈粮买个的确良,招摇得跟什么似的,竟然对婆婆说那样的话!
她错了,错了,大错特错!
刘招娣:“娘,我知道我错了,娘,是我不对,是我傻,是我——”
她抬起手来,就要给自己一巴掌。
这时候,沈红英和牛三妮冒出来了。
牛三妮心里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她不但没卖陈粮,竟然还买了另外一些粮食,她真是太聪明了,听娘的话,就是对!
这下子,她至少不用愁没粮食吃!她怎么这么好福气呢!
牛三妮浑身舒服得简直是好像大热天吃了一块冰,大冷天冒着热水澡,几乎克制不住想咧开嘴笑。
但是她忍住了。
忍住,一定要忍住,不然能活生生把别人气死的,那就不好了。
旁边的沈红英则是懵了。
她当初也是要跟着刘招娣去卖陈粮的时候,但是最后关头,她家男人顾卫国制止了她,顾卫国说娘让买粮食,陈有福让咱别卖陈粮,但还是得给自己留个后路,不能卖陈粮。
沈红英想想,认了,就没卖。
她觉得娘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得听,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嘛。
所以她没卖陈粮。
现在的她,是全身每一处都在叫,幸亏没卖,幸亏没卖。
正幸运着,就听到刘招娣这话。
她和刘招娣当了这么多年妯娌,她知道刘招娣这个人性子小,知道刘招娣这个人贪,可以说现在的刘招娣抬抬屁股她就知道刘招娣要放什么屁。
所以她一听到这个,马上冲上来:“三弟妹啊,招娣啊,你家卖了陈粮,这可真是不容易,这日子艰难哪!不过怎么说呢,现在分家了,再艰难你也得自己努力挺过去,真要是饿得出人命,兄弟们不能见死不救,但是没到那份上,自己就得挺着,别说吃老人的,吃兄弟的。你说刚才你怎么叨叨的?”
说着,她学了刘招娣的腔调:“娘,你放心,咱就是穷死饿死,也不至于要你老人家的!你老人家的粮食,自己留着吧!”
你别说,她还真学得惟妙惟肖,把个刘招娣的得意和张狂都学出来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记忆都回到了刚刚,那个得意到眼里连婆婆都没有的刘招娣。
大家鄙视地看着她,哭啥哭,刚才你冲着你婆婆咋说的?
刘招娣一呆。
她她她,她确实是这么想的,确实是打算从苗秀菊那里挖点粮食,没想到沈红英就这么截她的话茬,就这么挡她的后路,就这么啪啪啪地打她的脸!
这下子,可真是没招了。
——
这一场大暴雨好像没个停歇的时候,冰雹子就那么一个劲地砸起来,砸得人心慌。
有人嚎啕大哭:“老天爷,我们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也有人躺在家里就不想活了,陈粮卖了,日子没法过了。
当然更有的是赶紧数一数家里的粮食,连本来应该给鸡吃的麸子都清理过了,算一算自家的粮食能吃多久,勒紧裤腰子能熬多少日子,心里好歹有个数。
还好的是,绝大部分人家家里有些陈粮,勒紧裤腰带,再把麦子换成粗粮,把麸子啥的好歹能进嘴的东西都算上,算一算,不至于饿死人,但日子肯定难熬了。
就算是有粮食的顾卫东家,一家子也有些懵。
这种天灾,长这么大可真是没经历过,天一直阴着,冰雹子一直往下砸,砸得人心慌,就算自己家应该有足够的粮食吃不至于饿肚子了,但心里依然慌。
为这老天爷慌,为村里的其它人慌。
刘桂枝搂着福宝,喃喃地说:“福宝啊,你说说,这雨到底啥时候停,它咋就没个停的时候呢?”
福宝咬着唇,微微蹙着细致的眉,轻轻摇头。
她不是神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只是偶尔有所感,这次恰好做梦梦到了而已。
她也已经尽力了,其它的她也没办法。
有些事情,也不是她能改变的。
她不是海力布,就算说出来,也没有人会信的,就算信了,别人也未必有钱去买黑市粮食,就算有钱,也未必有那么多黑市粮食给他们买。
这是一个死局,她解不开。
刘桂枝何尝要福宝一个答案,她就是茫然地望着这雨,嘴里叨叨而已。
她也知道,自己的小闺女不是神仙,做不了老天爷的主。
这时候,顾卫东匆忙推开门进屋了,他刚才在灶房里拾掇干粮。
马上就周末了,两个公社里中学上学的孩子该回来了,得给孩子们准备好干粮。
老大顾跃进马上要上考高中,正是关键时候,不能耽误。
虽然现在没高考了,取消了,但是能多学点东西就尽可能多学点,顾卫东是这么想的。
他冲进屋子的时候,把身上披着的塑料油布挂在一边架子上,又抹了一把头和脸,看看刘桂枝:“你别问福宝了,她一个孩子,能说的早说了,问也白搭。现在都成这样了,别管是啥灾啥难的,都得自己努力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