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自我安慰:占卜命理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此时他奈何不得赵季青,恐还有事求他,自然把这事移到心灵最角落之处。
可是他的潜意识里还是要爬上去,风光无限,一展所长,最后用事实来打赵季青的脸。
姚家的酒宴也是宾主尽欢,但是范子良回到诚王府和郭延锦说起详情,郭延铮都不禁目瞪口呆。
特别是姚荣主动巴结赵季青,因为不知她身份还做出赠送当朝太子妃青楼名妓这么荒唐的事来。
郭延铮原来想着在前头的几个兄弟们争得乌眼鸡似的,自己低调积蓄力量,才能在他们两败俱伤时取而代之。但是自己的大舅兄都还朝三暮四相当不听话,“赵季青”背后代表着谁,这事儿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姚荣的吃相也太难看了,枉费他还看重于他。
真是各人看杨桃均是不同,郭延铮的脑子里都是为大位积蓄力量,所看到的东西就如此理解,堕入了赵清漪给他调的思维定势陷阱。
郭延铮又看看范子良,又假意试探,说他若是武举得了功名,交好那位“赵季青”,将来在官场上只怕是比他这位小小诚王要强。范子良自居为士,自不会向诚王动不动就行跪礼,只揖手道:“王爷何出此言?范某虽觉赵子净文武双全,也是君子之交,哪有攀附之意。”
郭延铮一时没有忍住,说出口后,已觉后悔,执着范子良的手说:“范兄误会了,我是怕误了你呀!”
范子良道:“王爷切莫说这样的话,折刹我了。”
二人再说了会儿话,范子良离去,夜色中路过游廊,听得秋虫似在入冬前发出最后的鸣叫,心下却是感到好没有意思。
到了九月初三,却是郭延锦带着随从,便衣来了诚王府,诚王是一个太子党,就算是假的,他也不会自己在时机不成熟去掀掉这层面纱。
所以,哥哥到关系好的弟弟家逛逛也是平常,今日郭延锦态度随性得很。
范子良虽然之前对郭延锦的身份有所猜测,但是真实的扒开来相见到又是另一回事,还是心底震动莫名。
在识得郭延铮如此人物时,范子良已觉他是贤明之主,但是两次相见,他不得不承认太子真是风光霁月的人物。
这时身份明了,郭延锦待他仍然十分亲厚礼遇。
郭延锦问及吴涯时,诚王知道他肯定是听太子妃说的,不得不让吴涯出来见人。
因为是面对储君,吴涯就不得不行跪礼,倒是郭延锦双手扶着他,如沐春风笑道:“子净还说吴先生如何有士之风骨,怎么一个‘南揖北跪’都不知?”
吴涯脸上不禁红了起来,别人不知这个风俗,吴涯哪里会不知。胡人流行跪礼,而南面汉人流行揖礼。虽说本朝礼仪又多融合了跪礼,但不是正式场合,郭延锦以此来免了礼也没有毛病。
于是郭延锦在宴席上先与诚王、吴涯谈些诗词、对子的文字雅趣游戏,显露出不下于进士的文学造诣,兴致高处他亲笔写的诗,吴、范一看那书法,也是心折之极。
宴席过半,郭延锦才谈到此时正在举行的秋闱的事。
郭延锦对于来年春闱一脸期待,求贤若渴的态度,由此就和诚王谈起朝政弊病,说起为父皇分忧的事来。
铺垫了前因后,又一副贤教表情,叹道:“五弟,不知你有没有瞧见,父皇鬓间多了丝许白发,为这大周江山,父皇也是呕心沥血,也是我们做儿子的没有做好,不能为他分忧,还常有龃龉,让他担心。”
郭延铮连忙道:“臣弟竟是没有瞧清楚,孝心倒不及三哥了。”
郭延锦淡笑:“你我兄弟间,不必来这些虚的。老大、老四、老六、老七不知我的心,你还不知吗?”
郭延铮道:“三哥如此待我,我倒承受不起了,只是人微言轻。”
锦延锦像是有几分酒意叹道:“圣人有云,萧墙之祸,我每每警醒,却总是力有不殆。尚若咱们几个兄弟齐心为父皇分忧,只要父皇一句话,我便带着婉妍做个逍遥王爷,谁当太子我也不必操心了,那才好了。”
范、吴等人听了不禁一惊,但是此时起身告辞已是晚了,郭延铮道:“三哥真是醉了。三哥这太子可是父皇亲封,父皇岂会儿戏?”
郭延锦抬起醉眼,又点了点头,说:“诸兄弟中,只有五弟还拿我当兄长,处处维护于我。”
郭延铮不知为何,也生出些心虚。太子与别的几位兄弟不和,与他素来交好,太子喝高一点时与他说句掏心窝的话倒也说得过去。
郭延铮道:“三哥哪里的话,无论是君臣还是兄弟,这都是我的本份。”
郭延锦道:“说起来,我正是有事想找你商量,我一人之所恩,多不周到的。”
郭延铮道:“不知臣弟何处可为三弟分忧?”
郭延锦说起河东煤矿的事来,此时煤矿应用得比较广,而河东一带的矿主也颇为豪富。郭延锦列举一些相关的数据,事无俱细,包括吴涯在内,听了也不禁心下赞叹。这位储君心底装着是这些东西,不是风花雪月。
郭延锦说是想要将煤矿税收都数字化的管理起来,一方面不压制产业的发展,另一方面切实增加朝廷的税收。
郭延锦道:“西北不太平,北边也不太平,可是在我带回河东的银子之前,户部还有几两银子?战事一起,黄金万两,可是自废武功,谁知五胡乱华之祸不会重现?”
郭延铮道:“三哥是否多虑了?契丹已然式微,西北羌人、吐蕃人也多年与我大周未有大的战事了。”
郭延锦摇头叹道:“身在帝王之家,岂能不居安思危?中原富饶,苦寒之地的邦域岂能不来抢掠?历朝历代不是亡于外族,便是祸起萧墙,而一旦内乱,外患变本加厉,最终天下狼烟四起,百姓生灵涂炭。子净还跟我说,她师父做过一首词:峦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行径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郭延铮不禁震惊一时难以说话,而吴、范则更加沉默。这词忧国忧民的情怀,与范子良平日的豪侠之气也有相通之处。
范子良想着:太子原来是个这样的仁心仁爱、忧国忧民的储君,他也很好呀,换了别人上去,就算是诚王爷,那未必就做得比他好。而且夺嫡之争,帝王博弈,百姓何辜?太子若不能顺利继位,不管谁为难他,总有杀戮,就算是不是诚王爷也已经杀戮了。这又是何必呢?太子待诚王并非无兄弟之情,也并非无义,他更非无德,自己从前究竟为什么盼着诚王能一飞冲天?只因诚王与自己亲厚吗?
范子良赞道:“真是好词!殿下有如此仁人之心,也是天下百姓之福。”
郭延铮被郭延锦的王八之气惊了一会儿,此时回神,看了范子良一眼,心情复杂,口中却道:“子良所言不错,三哥心怀仁义,是天下之福。”
郭延铮说起仁义,又不禁想着“捧杀”,因为此时要说太子无德是不成的了,他目中划过一道精光。
郭延锦虽然戏好,到底也有五分真情,若是平时,依他的性子不会这样作态罢了。
郭延锦道:“父皇为了朝政是操透了心,换来了大周的盛世。可是就是在这样的盛世下,我才感觉到了盛世的杀气。不仅是我在河东所见所闻,吏治之败,百姓之悲,已是触目惊心。可是这太平盛世下,歌舞升平,也正消磨着男儿的毅志。这样的盛世正积蓄内忧与外患,两重并发,被消磨了毅志的大周男儿却无力抵抗。我也真想只我一人多虑,可隐隐总觉得历史殷鉴不远。”
第480章 吴涯的前仇
吴涯不禁暗自审视太子,范子良可能还不太明白诚王的心思,但是他却是明白的,他来投奔诚王,也是自诩王佐之才。
但是吴涯想着:太子的格局早就超脱了夺嫡的空间,还超脱了历史的时间,这是诸王都比不上的。这样浪漫与豪情,足以让士心向往之。
是了,太子就是太子,他不用争也是太子,当然不用去想争位,不争是争。
吴涯忽然想着赵清漪给他测的那个字,让他“无妄守诚,遵从天道”,诚王夺嫡就是犯了“妄”。而诚王真能赢了,眼前这位太子必定走向万劫不覆,如此人物终归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