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用”二字,赵必功故意拖长了一点音节。
沈弄璋心头一突,没料到赵必功竟然从自己这几日的兑换之中便看出自己的需求,虽然他的判断还有些偏差,但总归已是被他察觉。
定了定神,沈弄璋摇摇头,说道:“太精致的金器对买主的要求也高,小女子只想快速出手兑换,多积累些铜币。”
这无疑便是拒绝了赵必功的提议,也断绝了他继续联想其他。
赵必功看得出沈弄璋此时的态度比较坚决,是个极有主见之人。
但是,沈弄璋到底年纪小,经验仍不足,从她的言语之中,赵必功确定了心中的怀疑——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铜币!
自进入屋内,赵必功便看到沈弄璋这一行人的服饰大致与穆国人所穿服饰一致,院外几个年轻魁梧之人的佩刀制式也与穆国相同。有这样的锻造工艺,若说不会铸造铜币,似乎说不过去。所以,他们需要的不是铜币,而是铜和其他金器。
至此,赵必功心中已然豁亮——此女看似简单直接、诚恳干脆,可绝不是孤陋寡闻的启部行商这么简单,另外的目的更不简单!
好在目前的赵必功只想求财,对于沈弄璋隐藏的目的,虽然看穿却不点破。
但是赵必功也难免暗忖,起初将沈弄璋当做不谙世事的嫩雏儿,想要大赚一笔,实在是走了眼了。
照她这样下去,消息很快便会在盛州传开,不只是牙人,便是商户也会主动接触她。那时,自己可就失了先机了。
虽然还有说辞可以再次游说沈弄璋,但到底还不能明确知道对方的底细,赵必功不想现在便让双方“坦诚相见”。
主意既定,赵必功起身施礼,说道:“鄙人已了解了沈姑娘的想法,待鄙人去与买主协商,务必促成这桩美事,为沈姑娘打开一条长久持续的商路,以免沈姑娘各处奔波之烦苦。”
沈弄璋立即起身还礼,悄悄吩咐耿介一句话,便礼貌地送赵必功到院门。
耿介自后面赶来,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递到沈弄璋手上。
最后道别前,沈弄璋先将小小的一袋盐粒交给赵必功,“赵先生或可用得着这样品。”再将钱袋子奉上,笑道:“这是这几日新换的,先生此来费心,不成敬意。”
赵必功知道这是沈弄璋在向自己表示诚意,接了盐袋,却伸手挡住了钱袋,正色道:“牙人的规矩,买卖不成,不收佣金。且鄙人已说过,佣金由买主承担,沈姑娘无需客气。”
“我们初来乍到,有幸得赵先生照拂,只是一点心意罢了。”沈弄璋道。
赵必功却仍是不收:“不能坏了规矩。沈姑娘放心,鄙人必当尽心。”
说罢,告辞而去。
肖长山看着赵必功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才不解地问道:“璋儿姐,干嘛要给那个骗子钱,我们到了吉云县城,还愁这些盐换不出去?”
“他腰上挂着牙令,是官府的身份证明,可不是骗子。”沈弄璋耐心答道,“我们身份敏感,我之前又经常在盛州跑来跑去,很可能会有人认出我来,抛头露面之事在小村子里做一做便罢了,到了大县城总有些危险。有个牙人为我们穿针引线,将盐直接卖出去,最好不过。”
“璋儿姐,你可以教我们,我和长山哥去吉云县城,找到商户跟他们谈价格,一定比在这里卖的多。”耿介凑过来,眼神亮晶晶的,兴奋地说道。
其他士兵也跟着附和,在他们看来,仍旧是换得多、卖的多最实在。而且,明明手里的盐是紧俏货,买家也已经找上门来,沈弄璋却仍旧不肯提价,着实有悖常理。
沈弄璋摇摇头,温声解释:“此地的商户绝不会高价收购我们的食盐,相反,他们恨不能我们马上便将盐都卖掉,这样,我们便只能离开,而他们会继续以他们的价格卖给其他百姓。我们这一点盐,在他们眼中实在不算什么。”
“为什么?他们低价买,高价卖,不是赚得更多?”耿介问道。
“吉云县百姓很快便会知道我们的盐价,无数双眼睛看着我们,也看着商户。如果这些商人买了我们的盐,再以往常的高价售出,百姓怎么会接受,到时必然一通大乱。若是他们买了我们的盐后主动降价,连带他们原本的盐也要降价,他们的盐总比我们这一点要多得多,岂非得不偿失。”
众人这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由得都在心里对沈弄璋生了敬意。那些原本还不太相信沈弄璋本事的士兵,也对她刮目相看。
“那我们就去别处卖,总比让那个牙人牵着鼻子走要好得多。”肖长山愤愤不平地说道。
“如果我们再这样低价贩卖给百姓,那些商户会不会纠结起来埋伏、偷袭我们?”耿介蹙着眉头,煞有介事地思考一番,慢悠悠地说道。
沈弄璋伸手摸了摸耿介的小脑瓜,赞道:“小介说得好。”
转头又对屋中所有人解释道:“这就是我要同牙人合作的原因——商家可以以低价收购我们的盐,却绝不肯再让我们低价卖给百姓。倘若我们一定要逆势而上,必然会遭到他们的报复。”
“唉,就是苦了这里的百姓。”耿介叹了一口气。
“哼,谁叫他们软弱,任由官府欺压而不反抗,活该!”一个年轻的士兵轻轻嗤道。
“这世上有方将军与各位这样的真正胆量者本就是少数,不到生死关头,大多数都是唯唯诺诺终了一生。”
沈弄璋恭维了一句,听得那些士兵都极是受用。
唯唯诺诺者受欺压剥削,但只要咬牙坚持和忍受,倒也可以卑微地活下去。而有胆量奋起反抗者,却是赌上性命在抗争,大多都会牺牲在抗争的过程中。
蝼蚁一般地艰涩苟活,和激烈如风般狂扫而过,孰好孰坏……
沈弄璋想着穆阳县城的血战,看着眼前踌躇满志的士兵,缓缓垂下眼帘。
此次贩盐的计划已经顺利完成一半,但关于另一半,她却又犹豫起来——为了自己复仇,让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卷入漩涡,她有些于心不忍。
对于穆国的局势,她看不透,如果穆砺琛在……哎,算计他的父兄,有何脸面再征询他对局势的看法。沈弄璋暗骂自己无耻,烦躁地压下心头之事,更不敢再去多想穆砺琛如何如何。
第二日,赵必功匆匆赶来与沈弄璋议定了今后交易的盐价。
沈弄璋答应后续五万斤可在今年内运送过来,均可按此价交易,再接下来便要看穆国局势再定夺。
之后两人商定了交割货物的地点及称量、价格等问题,赵必功便又匆匆离去。
二月十八,在吉云县与临县的边界处,沈弄璋与买主见了面,得知他是陵州举县来的商家,姓程名书安,是举县程家盐铺的家主。
此人倒是人如其名,看上去很是文雅。
二人照例寒暄,聊了聊彼此的“家乡”和眼下的局势,便聊到了长途跋涉的运输之上。
“不知诸位是如何过的启河?”程书安好奇般问道。
“族人用竹排将我们送过河北岸。”沈弄璋对此早有应对,施辰曾经与她和穆砺琛说过这些。
只是回答完问题,突然便又想起穆砺琛,算了算时间,他现在早已在启部,却不知在与施辰做什么。
会在准备茶叶及马车么。
是否有新茶可采。
也许正在讨论要兑换的货物数量。
……
“遗憾陵州处于内陆,没有大河可供运输之用,陆地运输着实费力。”程书安不知沈弄璋的心事,感慨道。
正分神陷在无数个“穆砺琛”之中无法自拔,听到程书安的声音,沈弄璋终于回过神来,说道:“听说邛州有条大河叫祥河,离陵州倒是不远,若是能走这条河,倒是可以省不少功夫。”
程书安苦笑道:“原本是可以的,但现在……没有船了。”
船已被方是时控制,为的就是困住穆国的商人,不让他们从水道输送货物去聿国。
是的,即便聿国主动攻打宏穆关,侵犯穆国,但只要战争止息,这些商人便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乘着商船向聿国而去,丝毫不会对聿国生出任何抵触和排斥。
方是时恨极了这群只有利益,无视将士血汗性命的势利商人,因此封锁了邛州内的大小河道。
沈弄璋表面惋惜着,但心中却快速生出了新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