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柔眼珠一转,突然一击掌,说道:“正是!说不得这正是穆阳县与聿国里应外合,更应该禀告国君!”
傅治面色一沉,厉声呵斥道:“胡闹!穆阳县到底怎么回事,别人不知,咱们关内的人岂会不知。他们生活不易,本就受了冤屈,你却还要雪上加霜么!”
傅柔红了脸,却不甘心地反驳道:“穆阳县大势已去,既然已经被诬陷,又何必在意多一条。且这一条可关乎我们穆国的大局安危,若能得国君重视,也算死得有些价值。”
“眼下太子璁和石相一致认定要先积累起粮食来,储备国力,失一城一池与平平稳稳的全年丰收相比……你这招无非是让穆阳的百姓死得更快罢了。”
傅治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沉默了好一阵,傅柔才完全理解傅治话中之意。
穆国国君穆唯朴不愿打仗的脾性,所有官员皆知。他向来认为清贫的穆国不会被他国当做可口的食物,自然也就不将边境的摩擦小战当做一回事。
按着丞相石弥生和太子穆砺璁的说法:是战必耗粮帑,非一城一池可相抵,是以,可先稍作抵抗,若敌不退,舍却几处贫瘠之地,换取时间使穆国粮谷满仓,再一鼓作气,将城池抢回来,乃强国之策。
穆唯朴必会认为宏穆关抵挡一阵后,聿国见没有油水可捞,便会撤兵。
颓然地垂下肩膀,失望的傅柔仍抱着微末的期冀,问道:“宏穆关由父亲镇守,您就没有其他办法么?”
傅治脸色肃然,转回头盯着羊皮地图上的天霭山,眼神越发凛冽坚定,答道:“先做好防备,再见机行事,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聿国的诡计得逞!”
有了父亲的保证,傅柔这才一扫阴霾,一步跳到傅治身边,抱着他的右臂撒娇道:“父亲是穆国最厉害的将军,不愧是柔儿最敬仰的英雄。”
就在傅氏父女在宏穆关部署防守之时,侥幸保得一命,却仍不知杀身之祸缘由的沈弄璋,在战马上颠簸了半个月,终于赶回到盛州境内,比之牵着大灰驴回来,快了一倍不止。
夏日夕阳落在身后,阳光洒在背上,烘烤得发热。眼看着再有两日便能赶到穆阳县,沈弄璋自宏穆关出来后便紧绷的精神,终于稍稍放松。
然而也只是放松片刻,官道前方渐渐清晰的一个单薄人影让沈弄璋豁然拉住了马缰。
路边站立的姑娘名叫董心卿,是沈弄璋的知心好友。她的父亲董庸之是穆阳县书塾的教书先生,算得上书香门第。但她自幼便不喜父亲那一套温和又不停重复的谆谆言辞,更喜欢和活泼似男孩儿的沈弄璋一起玩耍。
董庸之虽为人师,倒是不强求女儿的选择,只要她保持正直善良的性子,其他尽随她意。但有一条,不得与沈弄璋一同出去跑买卖。董庸之虽没有重男轻女之念,也不畏什么贱民充奴之律,但却生怕女儿在外餐风露宿辛苦。
极为心疼女儿的董庸之怎么可能让董心卿独自离家、并且奔波几百里之遥,站在这官道之上茫然四顾!
心头突地一跳,一阵不祥的预感莫名升起,沈弄璋努力让自己尽量保持平静,未等靠近路边的董心卿,便已经提前发声道:“心卿,你怎么在这里?”
“璋儿……璋儿!”
董心卿迎着仍有些刺眼的夕阳余晖,眯着眼睛打量着靠近自己的一人一马,起初还不敢相认,直到沈弄璋下了马,快步走到她面前,她才认出眼前憔悴瘦削的人儿,颤颤地叫出声来。
看着董心卿红肿得只剩两道缝隙的眼睛,听着她凄哀的语调,沈弄璋忽然打了一个冷战,却伸出右手拉住董心卿冰凉的左手,柔声道:“是我,怎么了?”
董心卿比沈弄璋小一岁,只有十七岁,虽然平时看似行事大胆,也不过是仗着有沈弄璋在壮胆,实则骨子里到底还存着温婉,此刻失了方寸,似乎沈弄璋的一只手不足以平复她的紧张,翻手抓住沈弄璋的右手,又慌乱地伸手去拉她的左手。
沈弄璋微微皱眉,任她用力地拉紧自己的左右手,听她哆哆嗦嗦地说着:“咱们不能回去了……沈伯伯带着全县的乡亲们……造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谢谢~~
第3章 造反
眼前忽地天旋地转,疲惫的身子一晃,沈弄璋险些一头栽倒,随即死死咬牙撑住身体,断然道:“不可能。”
马上又意识到自己失态,立时补充道:“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沈弄璋常年在外,虽然年纪小,实则处事已十分老练,近一年来已很少在人前速做判断,一向是深思熟虑后再表达自己的意见。此刻牵扯到自己父亲的安危,一时情急没有控制住。
董心卿是她好友,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妙人。知道她素来比一般男子更睿智果敢,眼下担心父亲,才偶然失态,感觉到她右手微颤,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是默默垂泪,用力攥紧她的手,证明自己就陪在她身旁,原本到了嘴边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沈弄璋垂下目光看着董心卿用力到发白的指节,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粉嫩的手背上,又滑了下去,思绪已彻底清明,清了清嗓子,才平静地问道:“我离开的三个月,家里发生了何事?”
董心卿哽咽着,答道:“前一个月都好好的,四月初的时候州牧曹享突然带兵到了县里,说是国君有命,查出咱们穆阳县非法经商,按律要收押到牛羊市去充奴卖。然则现在三王子穆砺琛正在北疆镇守,国君开恩,罚我们全县十五岁以上男子去北疆做军奴,女子在家生产生活。”
“沈伯伯和他据理力争,他却不为所动,双方僵持不下,最后曹享派士兵将县城围了。罗重不知好歹,带了几个气不过的小子,半夜偷偷出去将曹享的十几个士兵打了一顿,曹享声称沈伯伯身为县令却带领百姓抗命造反,便开始攻打县城。”
说到此处,董心卿的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沈弄璋将她扶到路边坐下,轻轻地搂住她肩膀,一下一下缓缓地拍着。
穆阳县令沈冠古正是沈弄璋的父亲,虽然他行事向来不循常理,但此事显然是曹享在搅混水。
沈冠古从不说他与曹享之事,甚至有百姓埋怨曹享尸位素餐,沈冠古还会维护曹享,努力调节百姓与曹享之间的矛盾,因此,沈弄璋不知道曹享为何要诬陷自己的父亲造反。
十八岁的沈弄璋还没有足够的阅历能分析出事情发生的真正原委,在她看来,这样做等于将曹享自己也拖入了火坑——他治下之县令造反,他如何能安然置身事外。
想到事发已经一月,现在她心乱如麻,只是担心父亲的安危。
董心卿一直认为沈弄璋胆大心细有本事,县城里同年龄段的孩子几乎以她马首是瞻,从不轻看她的性别,是极为可靠的姐姐。此时靠在她怀里,心下稍安,虽仍焦急、更紧张害怕,却没有忽略沈弄璋的感觉,强打精神,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沈伯伯没有办法再和曹享解释、谈判,只得紧闭城门,据城抵抗。”
沈弄璋双眉紧蹙,问道:“你出来多久了?”
“在这里等了两日,出来已经有七日了。”董心卿答道,顿了顿,眼泪又流了下来,低声啜泣着说道:“我爹说让我出来拦住你们,不让你们再回县里……去……送死……但是……璋儿,沈伯伯和我爹……他们是被大军围住了,怎么可能打得过曹享……”
紧紧地抓着沈弄璋的手,如同抓着惊涛骇浪中的一截枯木,董心卿泣不成声,仰脸看着沈弄璋,终于将刚才一直想说的话说出来:“璋儿……你向来……主意多……可有……什么办法能救他们……救……全县百姓……”
董心卿乞求的哀伤眼神刺痛了沈弄璋,城中还有她的父亲,她的好友玩伴,她与董心卿一样焦急。
围城的是州牧的军队,她再有通天的本事,又如何救人。
“别哭,哭解决不了问题。”沈弄璋轻轻晃了晃被董心卿抓着的手,尽量语气平和地安慰她。
“你出来的时候,县城里什么情况?”
“还差着一个多月才夏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家粮食都不多,已然……撑不住了……”董心卿泪眼婆娑,双眼本就哭肿,现在更是像两个桃子摆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