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马满身的虎斑,比百兽之王更加威风。”
涂山侯人笑嘻嘻的:“这是鹿蜀,不是马……”
“鹿蜀?”
“对……”
涂山侯人的回答忽然噎住,那啧啧称赞的庄稼汉出手如风,一把捏住了他的大穴,他身子一软,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力道。
身边的几名庄稼汉掀掉斗笠,皆大禹王身边的亲信高手。
“对不住了,启王子,我们奉大禹王的命令带你回去。”
涂山侯人大骂:“你们疯了吗?”
“大禹王说,明年的万国大会,你必须以王子的身份参加。在这之前,还有许多事要做。”
他拿出一柄玄圭,正是大禹王那块赫赫有名的绝世美玉所制,据说,这美玉乃西王母的女儿云华夫人所赠,乃大禹王之标记,大夏之国宝。
涂山侯人见此玄圭,知是父王出手无疑,冷冷地:“我自己能走!”
众人放开他,但是,还是警惕地将他包围。
涂山侯人往凫风初蕾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这时候,居然有点淡淡的悲哀,也许,她是他此生唯一的朋友,他想,自己竟然从未见过她的真面目。
但他犹豫一下,终究没有做声,要是这些侍卫发现了凫风初蕾的身份,铁定对她追杀不已。
直到一行人彻底远去,凫风初蕾才慢慢抬起头。
委蛇低声道:“那小子会不会有危险?”
她摇头。有大禹王的玄圭,一般人是没法作假的。涂山侯人,只是回到他本该回去的地方了。
委蛇的双头黯然摇动,唉声叹气:“唉,所有人都走光了。主人,我们该去哪里?要不,我们真去天穆之野寻找不死药?”
凫风初蕾放眼四顾,茫茫中原,繁华无比,可是,她双足生根似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这天下,已经是大禹王的天下,无论你内心感受如何,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半晌,她拍了拍委蛇的头,随意踏上了一个方向。
朝夕晨暮,金色的秋阳慢慢地斜在了高高的白杨树顶端。委蛇连续奔跑,疲乏已极,倒在干燥的草垛里便呼呼大睡。
凫风初蕾坐在旁边的石板上,经历了一天的暴晒,石板还残余热温,她将头埋在膝盖上,也不觉得饥饿。
夜幕已经降临,轻纱似的圆月笼罩了巍巍群山。
她蓦然抬起头,看着月光下高大的人影。
他站在她对面,不知已经凝视她多久。
共工一族,不可能被水给淹死。
她如释重负,内心竟然有点欣慰。
百里行暮在她旁边坐下,随手摸出一枚红色的果子,但是,她没有接。他的手伸在半空,然后又放下。
“初蕾……”
他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于是,便沉默。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鱼凫王之死,可以说,是自己一手造成。万国大会之前,鱼凫国已是大夏最后的强敌!
大禹王纵然出身汶山,对鱼凫国极为了解,可是,要轻松拿下已经称霸西南一万年的鱼凫王也是不可想象的。现在,一切的强敌全部被扫灭,大禹王足矣笑傲四方,称霸天下。
正是自己,给了大费最好的机会,以至于卡在鱼凫王的百年大劫,精疲力竭毫无防备之下,中计而死。
但是,他无法向凫风初蕾解释。
更何况,若是没有大费偷袭,他也一定要和鱼凫王拼个你死我活。
他对鱼凫王,曾经恨之入骨。那场战斗纵然中间出了偏差,可本质上是不死不休的。
他躺在石板上,舒展双臂,纵然是专门和水族打交道的共工,抵御了那么大一场洪水之后,也精疲力竭。
凫风初蕾背靠大树,也静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他柔声道:“初蕾……我陪你去不周山好不好?”
那本是她的梦想之地,可现在,她已经毫无兴趣。
好几次,他摊开掌心,那是他能量幻化出的不周山之景,也是一万年之前,不周山倒塌之前的雄伟神奇,里面埋葬的有关人类的秘密,这天下,恐怕只有他一人才能解开了。
可是,她一直低着头,再未看他一眼。
良久,百里行暮睁开眼睛,看到她靠着大树睡着了。银白的月光洒在她皎洁的脸庞上,显得特别温暖静谧。
第二十六章 诅咒随行
秋虫呢喃,有袅袅花香,他忽然觉得很轻松,一万年之后,哪怕不再有柏灌王,哪怕他已经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共工,但是,他的心情反倒比三万年之前更加平和安宁。
他想,是因为身边传来的淡淡呼吸,甜蜜馨香。
他伸手抚摸她的脸,一股灼热袭来,他急了:“初蕾,你发高烧了……”
她软在他怀里,迷迷糊糊。
在洪水里浸泡那么久,又连夜赶路,经受了国破家亡的内心煎熬,到现在,终于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她整夜发着高烧,意识也是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只觉得一双手不停地照顾自己,喂饭喂药,无微不至。
她很安然地躺着,好像一切的风雨完全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下半夜,凫风初蕾的高烧才褪去。
她嘴唇干涸,裂开细细的血痕,百里行暮急忙拿了清水一点一点喂她,直到她彻底昏睡过去,百里行暮才松一口气。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火堆也燃烧到了尽头,微微火苗,若隐若现。百里行暮靠在一棵大树上闭目养神,忽然,猛地睁开眼睛,可是,他一动不动,稳稳坐着,任凭额头上豆大的汗水流淌下来。
小憩的委蛇被飞溅在身上的一颗汗水惊醒,它看了一眼百里行暮便大惊失色:“百里大人……”
他挥手,示意委蛇不可惊扰了凫风初蕾,委蛇立即闭嘴,惊疑不定地打量他胸前那个破裂的口子——令人震惊的并非他的伤痕,而是伤痕里面,就好像有什么在冒烟似的,仿佛他的五脏六腑里进了沸水,要将他整个人煮熟。
委蛇被这可怕的情形惊呆了,好半晌才低声道:“天啦,百里大人,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他微微闭着眼睛,分明在忍受着极其可怕的痛楚。
委蛇一转念便明白了,“天啦,难道是那个叫涯草的女人把你骗去金棺遗留下来的伤痕?有办法根治吗?”
他摇摇头,这可怕的痛楚就像一个魔咒,必将伴随自己终生。
凫风初蕾睁开眼睛,已经是又一个月上中天。
高烧已经褪去,浑身上下凉悠悠的,十分舒服。
她从未看过这么大这么皎洁的月亮,好像伸手就可以触摸,将山巅照得一片雪白。
她转眼,看到自己身上覆盖着的雪白衫子,有水一般的干净整齐。旁边的火堆若隐若现,面前摆放着清水,鲜果,还有烤熟的兔子。
她的目光却落在身边熟睡的男子的脸上,他长长的手臂伸展,她这些天便一直睡在他的臂弯里。
她从未见过这么干净的男子,就像他月色下令人惊叹的火红长发,随时散发出一种令人炫目的美丽。做为人类最古老的一族,他们受到娲皇的偏爱,从相貌上便能体现出来。
她正要收回目光,忽见他胸口左侧,雪白的衣衫红了一大片,仿佛有红色的液体正不断渗出。
她一怔,悄然伸出手。
手指上,是殷红的血。
那是他胸口破裂的一个大洞,被鱼凫王幻化的黑龙袭击,重伤之下,并未痊愈。可能是抵御洪水,可能是匆匆赶路,这伤口再度裂开,在雪白衣衫上开出红色的巨大的花朵。
她的手伸在半空,又无能为力缩回来。
可是,那血一直汩汩地,她暗暗心惊,他胸口的血会不会流干?明明已经缩回的手,又伸出,一低头便撕下了一幅裙角塞在他的胸口,那汩汩地血,慢慢地就看不见了。
也许是察觉到什么,百里行暮一下惊醒坐起来。
她温热的小手还在他胸口忙碌,马上就移开了。
她的目光对上他,又仓促移开。
他不经意地拉了拉衣衫,胸口血色的花朵被悄然隐匿。
“初蕾,谢谢你。”
她起身,他立即拉住她的手:“初蕾,你要去哪里?”
她不答,只是看了看手里的金杖——三尺长的纯金手杖,首尾相连的飞鸟和鱼——那是她从鱼凫国带出来的唯一的财富——也是她这个现任鱼凫王唯一的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