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钟名粲,抬手指着远处,“真正属于我们院的楼就只有那栋红房子。”
葛乔问:“你想不想进去看看?”
那个时候,他还没想到,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说出这句邀请。
期末季大概是刚刚过去,似是还有余温,尽管空气已是清寒。告示栏贴着很多校园活动或讲座的海报,好不热闹,再一看,都已过了期。最新的那场讲座从昨晚六点开始,到九点结束。
楼内空无一人。
葛乔左右看看,心下一动,把自己的手贴到了钟名粲的手掌心上。
钟名粲立即会意,牵住了他。
葛乔心情忽转轻快,他拉着钟名粲往楼外走,回忆似乎也跟着变得雀跃起来,此时的他为它们镀上了一层山茶花色,说着:“这里是中庭,别看不大,每年新闻学院的毕业红毯就在这里走,那算是大学生们最后的狂欢夜吧。如果我毕业那年就认识你,说不定还会邀请你来……”
他突然噤了声。
钟名粲感觉葛乔故意往他身后缩了缩,像是在躲着谁。
然而和无数戏剧里才会出现的巧合一样,他并没有躲得开。
这是他在两个月前就答应下来的差事,从千里之外的平京来到沪海开会。然后,因为一句无心的话,又在这里与钟名粲相遇。沪海市那么大,有千百个可以去的地方,他拒绝了朱赞的南京东路与外滩,却最终踩上新院小红楼前那几级劈了叉的木质台阶,它们是被雨水腐蚀成这样的,不知道可曾修整过,反正看起来和六七年前没什么区别。
时间正好,天气正好,杨古海被博导叫来送一份资料到新闻学院院长室,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足此院,本科、硕士乃至博士读的都是经管,平时也只会待在南区附近而已。
此时此刻,与钟名粲手牵手的葛乔碰上了从侧楼里走出来的杨古海。
这样的荣幸,得是几亿分之一的概率才能得来?
葛乔觉得没有必要打招呼寒暄,但既然杨古海看到了他,自然也看到了他们俩牵在一起的手。
杨古海皱了皱眉,事发突然,先是疑惑,再是惊讶,而后竟然有些恼火。他说不好眼前这种重逢的场面带给他什么感觉,可能就像是遇见当兵归来却依旧吊儿郎当不成器的叔舅家的儿子,庆幸之余又觉得羞耻。
庆幸于旧人还是那副老样子,毫无长进,死不悔改,一看便知是他将其远远甩在了身后。
羞耻于旧人还是那个旧人,他们彼此间存在着洗不脱的交集。
他的语气甚是惋惜:“学长,你怎么还是……”
还是什么?
还是长得很漂亮,尤其是眼睛?还是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
未完之言有很多种可能性,但也因为那句“学长”一下子勾出了许多暧昧之意。
葛乔无动于衷,这声“学长”他听过千百回,最初是学弟下属对高高在上的学生会会长的尊重,后来化为足以令这位会长智昏心迷的软肋,最后又象征着会长桂冠从此易了姓名。它承载着它的主人不变的信念,辗转百回,忍辱负重,终于还是完成了使命。
故事却并没有到此为止。再之后,这个词被赋予了更加广泛的意义,有了更多的追随者,变成一句口号,抒发着他们对曾经的“男神”沦为“校园名Gay”的同情或猎奇之心。
也不知道现在这句“学长”里包含了怎样的感情。
无论哪一种,葛乔都不感兴趣。
杨古海为人处事向来滴水不漏,而那遍体都是窟窿的人也早就把自己填严实了。
显然,最介意的人是钟名粲,他警惕着,生怕葛乔会突然松开手。
“学长,你是来看望教授的吗?我记得你是新院毕业,”杨古海对于这个陌生人的警惕毫不在乎,他望着葛乔,说,“好巧,我来帮我博导办点事情,没想到这样都能碰见。”
“原来你一直在读书,恭喜,成为博士了。”葛乔说。
“是啊,舍不得离开这个学校,毕竟为它辛辛苦苦付出了那么多,不容易。”杨古海笑,“都是热血与青春哪。”
“嗯,是的,那我们先走了,你继续忙。”
杨古海叫住他:“哎,学长,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你毕业后就换了号……”
“不用了,我现在不在沪海工作,没必要联系。”
“你现在在哪里?”
“平京。”
“工作很久了?”
“毕业后直接工作了。”
“做的什么?”
“媒体。”
“像你这么优秀,工资肯定很高吧?”他又赶紧加上一句,“我就是随便问问,不回答也没关系。”
“还行。”
问话卡在这里,杨古海像是问没了词,沉吟一声。
他终于舍得把视线分给与葛乔并肩而立的钟名粲一点,不过也只是一点,他轻飘飘的扫过去——也不知是落在他的脸上还是落在他们的手上,又很快转了回来。
杨古海的表情很认真,语气也很亲切,实在教人挑不出毛病。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返校,但是如果你听到什么不好的传闻,一定不要往心里去,你也知道的,都是些无聊透顶的家伙,你毕业后就不知去向,他们自然会抓住八卦不放。今天也是凑巧,终于见你一面,那我就放心了。我向你保证,虽然我现在是研究生院的学生会会长了,但是只要本科的学生会里还有我的熟人,学校里就绝不会再有人乱嚼舌根,瞎传出什么奇怪的浑话!学长也要注意身体,识好人,保护好自己,无论如何,健康最重要,毕竟谁都想长命百岁嘛。”
钟名粲感觉葛乔的手忽然使了力。
但从远处看,葛乔只是站在原地,微颔首,直到杨古海离开。
钟名粲问:“刚刚那个人是谁?”他向阳,光线强烈,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
“一个曾经关系不错的学弟,后来也是我的继任。”答得利落又坦然,实在辨不出情绪来。
此时,葛乔终于松开了手,掌心都被捂得汗津津的,寒风一吹会隐隐作痛。
他轻轻挑了一下钟名粲的下巴,冲他笑:“别理他,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杨古海这个人物好难写啊,而且刚上线没说几句话就下线了,都不知道他的性格有没有写出来_(:з」∠)
这种人野心满满,心机极深,八面玲珑,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末了却只愿待在搭建好的象牙塔里称王称霸。
可以总结为是只“井底之蛙王”嚯嚯嚯。
校园名Gay的传说
沪海市的复大里流传着一个传说。
说是12届里有一位学长,他虽是男人,但笑靥如画,剑眉星目,长身玉立,生得掷果潘安,人们都认同他的样貌,至今都无人敢与他争位,大家只是纠结于到底应该将他算作校花还是校草。
复大校园人人皆知,学长是个同性恋。
听闻此人床技惊人,没有哪位直男能够逃过他的魔掌,但凡被他驯化的人,都再也没直起来。
见过他的人透露,这位学长永远都是风度翩翩的样子,但一个眼神就能让男女皆为之魂不守舍。可这样的人,明明可以靠脸混日子,偏偏要靠才华打江山,他当了三年的学生会会长、两年半的团委艺术团团长、一年多的团委宣传部副部长,他的辉煌传记本能记入校园史册。
不过现在的人也只能透过宣传栏上被太阳晒掉了颜色的那枚小小头像,一窥学长的风采。
他是新院院长的得意门生,这位年近古稀的老教授几乎每节新闻思想课上都会提到他的名字。
但是有人说,他早在三年前就染艾滋过世了,有人又说,他早就痊愈了。
*
“谁知道呢!像‘学长’这样顶着这么多头衔、这么厉害,显然是个极喜欢入世的人,按道理讲应该像个钉子户似的长久驻扎在校园里,随处可见其身影才对。可是据说他毕业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学校,不知踪迹。这个人就像是只活在魏老教授的课上,上过这节课的学姐还说,期末论文里出现‘学长’的名字就肯定能拿A。”
“真的?”
“怎么可能呢,都是调侃的胡话,魏老教授年纪大了,难免时常回忆往昔,只是学长真是个冷心肠,不知觉恩师的惦记,都不回来看望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