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很像从前那个跟在身边,从黑暗巢穴来的魔人——臧司。
只是臧司早已离去,也不知道是否回到黑暗巢穴了……容芳苓摇了摇头,继续执剑前行。
自从离开太初山后,她便剑不离手。因为身上灵力被封印,她不敢再擅自滥用灵法,只能以微弱之力先取出龙骨玄蕊剑,若途中遇到什么麻烦,只能以剑硬拼了。龙骨玄蕊剑毕竟从前伴随了她整个魔尊生涯,用起来要比其他法器顺手太多。
夏洸跟随了她很长一段路程,每当夜幕降临,容芳苓因为是妖丹体质,总是要静坐休憩,有时夏洸会借着月光,打量盘坐在树影下的人。
他见过太多太多的人,有人仁慈、有人残暴、有人温顺、有些凶恶,而容芳苓,却是他唯一无法看透的,她身上仿佛是所有名词的结合体,又仿佛那些名词根本无法描绘一个完整的她。你前一秒以为她身陷囹圄,后一秒却发现她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冲破了难关;你以为她缴械投降,怎料一转头她扭转了局势,高高在上;你以为她要栽个大跟头,却偏偏发现她狡诈如簧,避开危险逃得无影无踪。
她仿佛有着自己的信念,而这信念只属于她,旁人无法左右,也无法改变。
“天亮了。”不知何时,地平线照入了第一缕温柔光线,容芳苓睁开了眼睛,站起身。
夏洸驱动着轮椅来到她身边:“前面就是伽什寺的地界,千壁山脉。”
千壁山脉与平常所见的山脉不同,它的坡度极高,甚至里面的山都如树立的石块,从旁边看去,根本没有上山的路,而是只有一块块石壁垂直入地,每一侧都是悬崖峭壁。山与山之间隔着河流和泥石,所有伽什寺的修行者每日都必须一步一步顺着悬崖峭壁下去,淌过河流与泥石去化缘,然后再以同样的路线返回。
往往一来二去,光是上下山就要花上几天几夜的时间。世人很难能坚持,但往往能坚持的,都能在佛修之路上走出些造诣。
现在距离离开太初山已有数日时间,祝华清恐怕已经知道她逃走的事情,必须尽快赶往伽什寺,解开身上的阵法封印。
如此,她便加快了进程前往。
而太初山,返回洞府的祝华清在看到跪在地上的郎黛和郎茂时,便知晓容芳苓已经逃走。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默的站立在跪着的二人面前,风从他的脚下吹拂而过,衣袂浮动流转,袖下的手在这一刻忽然紧握:“方蓉!”
他呵出这个名字,然后猛地拂袖,踏剑上空,直接消失在了洞府外。
天上仙境,人间千壁。当容芳苓抵达伽什寺地界千壁山脉时,才知道她从前走过的那么多地方,渡过的每一条河、攀过的每一座山,在这样的仙境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走吧,上山。”容芳苓执剑踏出一步,突然天上罩下一个投影,有一人从天而降,落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是祝华清。
没想到他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追上来,太初山出了那么大的事,他应该有很多事情需要操持。
二人迎风立在千壁山脉山脚,祝华清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上执着的龙骨玄蕊剑上。这把剑,是从前魔尊容芳苓最喜欢的佩剑,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带着它,每一次战斗,都是由它相伴。他因为一直跟随着她,看着她的背影,所以知道她每一个动作,握剑的姿势;微微侧头时露出的淡笑;目光放空时自然而然勾起的拇指;握着法器低头细看的神态……
他曾经有所察觉,却始终不敢确认,他甚至自欺欺人,认为方蓉就是方蓉,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是一个会用恋慕的眼神看着他,小心翼翼伴在他身边的凡人。
但当他在魔山与她再次相遇,他看见她站立在鬼域城之外,风吹过她的长发,她就这样屹立着,看着众人的目光与从前的魔尊容芳苓重叠。
那一刻,他终于将她确认。
然而确认又如何,无论她是从前的魔尊容芳苓,还是现在的凡人方蓉,甚至是化作少女身的女弟子房容,她的目光始终都不会落在他的身上。
她看他的目光,永远淡薄薄情,一屑不顾。
容芳苓已经抽出了剑,指向了祝华清。祝华清就这样屹立在她面前,风吹过他衣袂前的青丝,轻轻拂动:“你既能原谅白秋素……为何不能原谅我……”
仿佛是听到了普天之下最大的笑话,容芳苓执着剑,抵在祝华清的胸前:“我从来没有原谅过白秋素,只不过她是我自小看着长大,就算再恨再怨,我对她的情谊也比对你强。她背叛我,陷害我,伤我,我也只会心痛和不舍。而你,如果不是因为你装得太像模像样,我连让你留在我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这句话,比她的剑更锋利,犹如刀割一般,刺在祝华清的心上。他伸出手,缓缓握住剑刃,鲜血从指缝里溢出,滴落在衣褶上:“我入魔山之前,濮阳子已布局为你设下陷阱,他要将你淬灭,连你的元神都不留。我若不替他动手,你便灰飞烟灭。”
“濮阳子区区一大乘期小儿,有什么能耐让我灰飞烟灭,未免也太看不起我,如果不是你让白秋素诱骗我去索寒陵,在那里用阵法将我封印,就凭你和濮阳子,就算加上太初山十万仙君,都不是我的对手!”
“濮阳子想要用你的元神炼化肉身,他设下的阵法里有一半的力量来自那些后山的血骨,所以你才无法挣脱。我杀你是因为——”
“够了!”容芳苓用力一推,剑尖直接刺入了他的胸膛。
衣襟上瞬间绽开了一朵血花……祝华清深吸了一口气,痛楚令他的意识从未有过的清醒:“你若不信,便上伽什寺,我知道……你要找时玄方丈……解开身上的阵法封印……你找到他后,便会知道这个阵法耗费了多少无辜者的亡魂才设立起来……即便是从前的你,都无法破除它。我并未欺骗你……”
她猛地抽出剑,剑刃带着血花,在空中飞溅而起。容芳苓抬脚狠狠踢在了祝华清身上,他没有还手,直接摔了出去,跌倒在地。
手腕一收,剑没入了鞘,她直接穿过他的身侧,踏上了千壁山的山路。
夏洸扫了一眼地上的祝华清,跟上了容芳苓的脚步。
“你不杀他?”
“他是大乘期,我杀不了他。”
容芳苓一步一步踏在石阶上,并没有回头看一眼。倒是夏洸,转头看了看山下的祝华清,他忽然意识到此人为何会故意在容芳苓身上设下阵法了。他做了两手准备,如果容芳苓逃不脱,他便可以强留她在身边,用时间慢慢解释让她接受;如果容芳苓逃脱了,他知道她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寻解开阵法封印的方法……而阵法封印背后的秘密,会让容芳苓知道当年发生的事,到底有着怎么样的隐情。
只是有些事情,发生了便是发生了,即便有前因后果,也将是覆水难收。
第105章 时玄已死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落子入棋,满盘皆输!
祝华清看得太透彻,算得太清楚,但他看错和算漏了容芳苓,她活在这世上万万年,对于她来说活着不仅是活着,还有更多的信仰和向往。而这些东西祝华清没有,因为他没有,所以也不知道容芳苓要的是什么。
风穿梭过她的衣袂,千壁山的悬崖上,一朵盛开的蓝花从石缝里顽强盛开,迎风摇曳。容芳苓不知道走了多久,当她看到那朵花的时候, 第一次停下了脚步。
伸出手,指间轻轻抚过那朵花的花瓣:“人的一生是由无数遗憾、后悔、惭愧、悲伤,没有这些东西,便无法构成完整的一个人。人生,就如脚下石阶,敲凿过后,才能累积而成,踏上高处。我从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也不畏惧在我身上发生的,只是有时候我仍会遗憾,为什么在我身边那么多的事情,没有一件被上苍成全。”
世人都有所成不所成,而她成的是什么?她活到渡劫期,一步之遥就可以登上天阶,却被打落成了凡人;她重得妖丹,苦苦修炼,却亲眼见证魔山没落,白秋素死亡。
她想要的,上苍从来都未成全过。
眼眸微微一潋,她收回了手,不再看周围风景,而像是彻底坚定了信念,迈开脚步,踏上了伽什寺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