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三娘眼睛睁得越发圆。
沈韶光笑着皱皱眉,“哦?不知是哪家贤郎君?”
“便是京兆府录事柳郎君。”官媒娘子笑道。
“……”难得有让沈韶光没法应答的时候,这哥们还真是暗恋啊?而且还郑重其事地遣了媒人来?
忘了前世听谁说过,“对女人最大的尊重,便是与她结婚”,虽然有点偏颇吧,但在此时,以柳丰和自己的情况来说,这确实是极大的诚意。
人家给了尊重,就要还以尊重,沈韶光正在想怎么回复,卢三娘拽沈韶光袖子:“这京兆录事是哪个?”
见沈韶光沉吟,官媒娘子笑道:“我把柳郎君的家世讲给小娘子听。柳郎君是邓州人,祖父曾做过南阳令,是正正经经的书香门第,官宦门庭。现下家中有老母,还有一个弟弟,都在家乡呢。”
说完家世,又说柳丰个人的情况,“柳郎今年二十有五,前年明经及第,又考制科授了这录事之职。人又忠厚,又通达,若小娘子跟了他,错不了。”
沈韶光点头,经济适用男,确实挺好。若家里只单单是没落,自己没有罪臣之女这重身份,嫁给这哥们儿,慢慢培养感情,好好过日子,生两个儿女,说不得在这唐朝的一辈子就这么顺顺遂遂地过下去了。
然而,现在……还是莫祸害人了吧
沈韶光微笑着跟官媒娘子说:“这婚姻之事,总需慎重,让儿思索几日可好?”
没有立逼着人答应的,且小娘子总要矜持些,官媒娘子笑道,“这是自然。”
沈韶光又笑道:“家里耶娘不在了,有些事便只能儿厚着面皮自己来做。儿有些话想当面与柳郎君讲,还请娘子转告。”
官媒娘子点头,精明漂亮的小娘子,听说还是士族女,可惜家道中落了……
送走官媒娘子,回头便看见卢三娘愤愤不平的脸。
“小娘子不答应……莫不是这柳录事长相丑陋?”卢三娘又转了脸色,怀疑中带着点希冀。这阿沈何德何能,能得这样的好亲事?一定是那郎君面丑如鬼!
许是考虑到自己婚姻市场的悲观现状,许是卢三娘的神色太赤裸裸,沈韶光着实有点恼了,当下似笑非笑地道:“丑倒是不丑,便是卢娘子讽的那个买七套煎饼的。”
卢三娘神色又变了变,那个郎君穿着一身青色官服,浓眉大眼,青春正好,与丑陋半点不沾边!
“卢娘子若相中当女婿……刚才那官媒娘子没走远,还能追得上。”沈韶光闲闲地道。
这显是讽刺自己找不到这样的郎子,又似说她不要的,让自家去捡,卢三娘再次被沈韶光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小娘子家莫要太傲气的好!你有什么值得这般傲气的?”
沈韶光琢磨了琢磨,“大概是做菜手艺好,灵慧,能赚钱?”
卢三娘被她气得跺脚走出去。
沈韶光转头吩咐切肉的阿圆,“以后晨间的捻头去坊南张家捻头铺子买!”
阿圆应得很是爽快:“要我说,早该换地方了!”
沈韶光让她一说倒没了脾气,悻悻地道:“张家老丈的捻头炸得总不够酥脆。”
沈韶光从来不跟钱和口福置气,这回算是为卢三娘破了例。
晚间客人都走光时,柳丰来了。
第26章 两位晚来客
沈韶光请柳丰坐在单张小食案前,自己坐在对面,又让阿圆奉上酪浆。
柳丰看沈韶光一眼,面色微红,转而盯着桌案上的木纹,“不知小娘子要与某说什么?”
“郎君可知道儿的身世?”沈韶光温声问道。
“听光明庵的净清师父说过。”
沈韶光点点头,可以想象净清说的是什么,“洛下沈氏淑女”“虽家道中落,被迫做些小营生,但熟读诗书,见识广博”,乃至于“贤顺淑德”、“ 温良恭俭”之类的夸赞可能也不要钱地奉上——净清是个善心人,一定觉得自己若能找个柳丰这样的郎君,免除街头操劳之苦,是件幸事,故而多有美言。
“儿只是借住在光明庵,有些事,净清师父并不知情。”沈韶光微笑着与他解释。
“儿出身洛下沈氏,是今年春放出的掖庭宫人。”
柳丰猛地抬头,世家大族女儿,进宫多为妃嫔,鲜少有当宫女的,除非家人获罪,被没入掖庭。沈小娘子能被放出来,显然不是妃嫔,那就只能是……
知道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人家给自己尊重,当然不能让人有“嫌贫爱富”“ 出尔反尔”之嫌,这婚姻不成的表面借口沈韶光已经找好:“儿如今无意于婚姻,只想着安身立命,赚钱养家,买房置地,烹鸡宰鸭……”说到后面就有了玩笑的性质,沈韶光自己先笑了。
柳丰也微微笑了。
“是某唐突了。”沉默了一会儿,柳丰站起来对沈韶光叉手一揖。
沈韶光也站起来,正正经经地回了个福礼,微笑道,“是儿的荣幸。”
柳丰舔舔嘴唇,想说什么,终究没说,低着头走出去。
没想到在门口遇到上司林少尹,这是来吃饭?
柳丰对林晏行礼。
林晏点点头,走进店去。
“客人要吃点什么?莫如煮碗鸡汤馎饦吧?再配点凉拌胡瓜和虾酱炒鸡子?”
“好。”
隐隐听到沈小娘子报菜名还有上司一向言简意赅的“好”字,柳丰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沈小娘子和林少尹……不可能。
柳丰猜,林少尹估计是被鸿胪寺卿张公折磨到晚上,犯夜禁回来,晚间想必没吃好,这会子出来垫补点小食。
最近外藩使团扎堆儿来朝,虽然接待的主要是鸿胪寺,但其中有不少事情都要京兆配合,京兆负责的人便是林少尹。
两司常打交道,柳丰对鸿胪寺卿也略有了解。这位张公最是细致讲究的人,便是两匹车驾的事,也要“再商讨商讨”,然后便是“《礼》云……汉朝的时候……本朝太宗时……高宗时……玄宗时……”真是让人头痛欲裂。
今天头午去找林少尹签批文书,他便不在,说是去了鸿胪寺……柳丰有点同情起这位年轻上司来,官高爵显有官高爵显的麻烦。
沈韶光有点无奈,这位怎么老是这个点儿来吃饭啊?吃的都卖完了好吗?
只能有什么给做点什么,坛子鸡的鸡卖没了,还剩了些鸡汤,揪点面片儿、放点青菜,煮碗鸡汤馎饦吧。拿根黄瓜削皮儿,啪啪地拍了,放蒜末清酱汁麻油凉拌;再两个鸡子、一绺韭菜、一勺虾酱,爆锅炒一炒,都是快手菜,一会儿就得。
砧板切菜声,油锅刺啦声,虽因店里做了改造,看不见橱间的情况,便只这声音就是满满的人间烟火气儿。
林晏扭回头来,目光放在墙壁一幅图上,黛山隐隐,一弯流水,半椽茅屋,屋门旁插酒幌,酒幌下坐着一个童子,在剥莲蓬。不设色,只用水墨勾勒晕染,画儿画得不算多么高明,但自有股子灵动恬淡。虽无题无跋无章子,林晏也知道,这是店主人自己画的。
林晏突然想起那日在宫门口的事。
那天朝上议的是抗旱各项举措,下了朝,便顺便去安福门看看,疏散宫女的事情虽小,却是抗旱德政,莫要出了纰漏才好。
远远的便看见一群哭天抹泪的年老宫娥中一个笑吟吟的年轻小娘子。
当今圣人还不到而立之年,又没立后,便是高位嫔妃也不多,按说正是宫人们……
她却一脸飞出牢笼的鲜活劲儿,怎么说的?“病弱”……想也知道不是被排挤走的,而是自己立意求去,说不得还使了多少手段钱财。当时被这股子鲜活劲儿感染,一时心软,便放了她一马。
她出来,也一直鲜活着,带着股子高门子弟身上少有的“野气儿”,就像春天的草,让人有点儿想看她到底能蔓延成什么样。
从宫里出来,就奔了这春韭黄粱、茅屋小店,有趣味儿吗?林晏目光扫过小小的店面,又看了那幅画一眼,倒也确实有些趣味儿。
大约每个居庙堂之高的都有个隐士梦,就如同每个在野的,都有个权柄梦一样。林晏确实有两分被画儿里的隐逸味儿打动,但沈氏一个小娘子……想及刚才柳录事没精打采的样子,还有之前他宁可饿着也要买沈氏煎饼的事,莫非……
林晏突然皱眉,想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幼时看见个蛾子,都能给编一段传奇出来,毛病还没好?然后便转而思考起使团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