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嬷嬷看着姜凝,只是一个劲落泪:“是奴婢不好。”
“嬷嬷你不必自责,”姜凝握住她的手:“嬷嬷你一定要好好的,回去之后若是见到母亲,帮我向她递些话——”
她不让夏嬷嬷说话,因为有些话如今不说,只怕也没机会说了:“其实说到底还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把你们带到这个地方来,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故,我一直想要找到母亲,是因为有些话我一定要当面跟她说清楚,我却没想过,其实从我醒来的那一天起,注定我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以后你见到母亲,告诉她我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小孩了,犯了错得到什么结果都是活该都是咎由自取,唯一不该的是牵累身边的人,”姜凝松开手:“母亲她恨我,我完全理解,因为我比她更痛恨自己,我不求她原谅我,她不必原谅我,因为连我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夏嬷嬷想拉住姜凝的手:“姑娘!”
姜凝没有回头,起身走到帐外,却被姜家的随从挡住了去路,姜凝叹气:“你们让我过去吧。”
“临行前,夫人吩咐过要把表小姐完好的带回去,”一个随从道:“我们只是下人,表小姐不必为了我们便向这些人妥协,若表小姐出了事,我们有何颜面回去见太爷老爷与夫人?”
“今日就算豁出这条命,也断不能将表小姐交给这些人!”
““诸位不必如此,诸位毕竟是救过我们性命之人,”那老者又道:“不要令我们背负忘恩负义之名。”
“你们本就是忘恩负义之徒,这名还不敢背吗?”文景从人群外挤进来:“你们这些人,能在这里张牙舞爪,是因为我们姑娘心善不忍袖手旁观,没有我们姑娘吩咐,谁会管你们这些人死活?你们非但不知恩图报,反而恩将仇报,说起来要怪我们姑娘眼拙,居然没看出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不值得救的白眼狼!”
那些人静默了一会,那长者叹气道:“我们谢过姑娘大恩……然而——得罪了。”
姜凝来不及说什么,便被文景拉着往后,夏嬷嬷拖着不便的身躯爬出来,看见文景,瞪着眼:“你带着姑娘走!”
那些人已经欺近了姜家的随从,随时都可能打起来,姜凝不愿意走,先前说话的随从道:“表小姐你躲远一点吧,怕待会打起来不小心伤了表小姐。”
姜凝摇头——本来可以不必打起来的。
夏嬷嬷推着他俩:“姑娘走吧,有什么话要跟姑太太说的亲自去说,奴婢怕自己传错了话,不能代劳。”
姜凝摇头——这话听着似乎太不祥,她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然而文景只顾着拉她向前,不知何时是谁在附近藏了只马儿,她扶着她上马,自己也翻身上来,姜凝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便朝着人圈冲了出去。
姜凝想要回头,然而跑动带起的风刺得眼睛发疼,只能恨恨地掐着文景的胳膊:“你若不回去的话,我……我会恨死你的!”
“恨就恨吧,”文景似乎很无所谓:“反正我瞒了姑娘许多事,姑娘若是知道真相也会恨死我的。”
姜凝呆住,文景顿了顿:“姑娘放心吧……那些人应该不至于泯灭了人性……他们不会事的……就算真打起来了,他们也不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姜凝沉默,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得前边有人道:“来者何人!是谁胆敢出城来!”
姜凝愕然——居然真的有人在城外守着,防止人从城内逃出来——不会是真要屠城吧?可是瘟疫根本不存在啊!
刚经历之前那一遭,姜凝明白自己只怕也说服不了这些官兵,正想着要不要试一试的时候,文景已经带着她越过了那些障碍。
身后只安静了一瞬,随即沸腾起来,姜凝听到有人追击的声音,甚至看到身边有箭飞过——
那些人是铁了心不让疫情扩散到别处吧。
姜凝知道不能停下,便也不打扰文景——如今逃出去才是要紧事,一旦停下,他俩的命就都没了,这些人可比城内那些人冷情得多。
他们是一定会置他们于死地的。
“我们没办法说服他们,”知道姜凝安静下来了,文景稍稍安心,但还是跟她解释道:“我们去找个能治好你的病的人——”
“我当初真该跟着霍大夫学医术的,”文景叹气:“那么也不至于遇见这种事束手无策。”
第36章 036 是梦
得益于地动后到处都不好走,他们好不容易才甩开追兵,此时东方既白,一夜未睡,本又在病中,姜凝感觉自己症状更严重了些,然而如今不该是提这些事的好时机,姜凝便也没多说什么。
更何况,她不是很想跟文景说话。
虽然她也知道,那种情况下,文景带她走是最好的办法,可是想想将夏嬷嬷等人抛给那些想要她死的人,姜凝还是愧疚得很,尤其是她也明白,自己如今就算回去也是于事无补,还不如就像文景说的那样,找一个能服众的人来说服众人——虽然她不知道是不是还来得及,但如今这似乎是唯一的法子,她只希望那些人真如文景说的那样,不会丧心病狂至此,姜家那些随从毕竟救下了那座城许多人,希望他们念在这份恩情的份上,放过姜家那些人。
文景之前说,是因为姜凝吩咐,他们才会去救人,可是姜凝想想,自己其实并没有这样吩咐过,她那时候只是在感伤内疚,觉得发生天灾可能也是自己的错,救人之事,是文景私自决定的,随着救出的人越来越多,姜凝心中的愧疚才稍稍缓解——那么,他们自发的救人,是因为不想她自责所为吗?到底是谁先察觉出她的不安呢?文景吗?
说起文景这个人,姜凝其实一直都是抱着怀疑与批判的态度的,毕竟他们初见面时,就发生过一些不愉快——主要是姜凝十分强烈的不快,在姜凝看来,文景是个没什么底线也时常不顾及任何礼数之人,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了莫名其妙的“承诺”甘愿待在她身边三年,怎么想都觉得怪异得很,姜凝想起那日他说有许多事瞒着自己……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决定不问。
两人骑行了数日,姜凝不说话,文景似乎怕她问起他到底瞒了她什么,也不怎么敢开口,两人如今每日朝夕相处,气氛倒是比以前更尴尬。
虽然没有追兵,“瘟疫”的消息似乎也没往外传扬开来,不过他们还是小心得很,除了必要时为了采买干粮经过一个小镇以外,其余的时候,都是往荒郊野外走的——一是怕追兵,二是担忧……万一姜凝的病真会感染别人,虽说文景一直离姜凝很近也没什么征兆,但小心些总没错。
走在荒郊野外意味着餐风露宿,姜凝自小娇生惯养的,几时受过这样的苦,本就病着,之前又受过惊吓,之后几日都没歇息好,强撑了几日,终于是撑不下去了。
姜凝睡梦中感觉自己身子仿佛被火烤着一样,以为自己睡着的时候不小心翻了身滚到了一旁的火堆之中,想要起来,却发现身子仿佛被烤焦了一般动弹不得,想要出声,却发现似乎因为太久没说话,喉咙舌头已经生疏,只能发出细弱的、毫无意义的轻吟。
看样子这次明州之行,元度早就知道了她肯定是会死的,不是死于天灾,便是死于病痛——反正元度似乎不想让她活着回去。
可是……她想活着回去,她想活着见到姜遥。
她努力着、想要缓解自己的不适,好不容易发出更大的轰鸣,随即却从喉中感觉到了腥甜,那是血的味道。
姜凝心中骇然——她似乎听人说过,少年咳血,命不久矣……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时日已经无多?
姜凝眼睛发酸,以为自己这样默默无闻死在荒野之中时,终于有人靠近:“姑娘,你怎么了?”
她怎么了?她要死了,她终究会死的,姜凝眼泪滑落,努力睁开眼看向来人,黑暗之中,摇曳的火光里里,似乎看不真切——
但是,那似乎是姜遥,她一直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母亲。
“姜遥”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嘴上嘟囔着:“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虽然觉得“姜遥”的声音似乎有些怪异,但是姜凝觉得那就是姜遥,手上突然有了力气,连忙握住“她”的手——这手感似乎不太对——但姜凝觉得这应该就是姜遥的手——始终不肯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