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贺征的确是个好父亲,可是那份“好”,从来不是给姜凝这么一个外姓的“女儿”的,他可以为了做戏为了稳住姜凝,跟姜凝扮演父慈女孝的戏码,可其实他眼里,只有贺沁和贺渊那对姐弟,才是他的骨血,至于对姜凝……不过只是敷衍罢了……毕竟,他们需要姜凝——
三朝元老,天子之师,便是姜凝口中那个“曾祖父”其实该称作“曾外祖父”的人,作为帝师姜涔的孙女、也是姜家长房唯一的女儿,姜遥从来不是籍籍无名之人,当年她与贺征和离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后来她生了一个女儿,也并不是无人知晓,姜凝的存在,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可为什么贺征过去十五年里都没有想起过这个女儿,却突然想要认回姜凝了呢?
因为贺沁太过招摇,招惹到了不该惹的、连贺家都得罪不起的人,人家看上贺沁,可偏偏贺家对贺沁早有主意,怎么可能让贺沁的登天之路断绝?姜凝虽然也是贺征的女儿,但是当年姜遥和离之事闹得太过,后来生了女儿也不姓贺而是姓姜,所以在外人眼中,并不把姜凝算作贺征的长女,后宫的指婚,本就是给贺沁的,可偏偏贺家不舍得贺沁,所以想起姜凝这个“长女”来,巴巴地接她回府,目的本就是李代桃僵想让姜凝替贺沁出嫁。
可偏偏前世,姜凝看不透,还以为自己得到了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父爱与亲情。
能求得指婚的人家,哪是那么简单便能敷衍糊弄过去的,对于贺家换了人这事,对方自然是震怒非常,贺家自认为有理,毕竟当初指婚时只说的是将贺家长女嫁之,姜凝的的确确就是贺征的长女——而随后而来的宫变,贺沁入了东宫,那家暂时对贺沁无计可施……姜凝的存在便成了这世间最大的讽刺。
姜凝被姜遥千恩万宠多年,哪里见过那诸多的丑恶,到底还是姜遥不忍心,舍出面子搬出姜家来为姜凝求情,害得姜遥失了面子不说,还害得姜家惹了东宫的猜忌——
毕竟,贺沁那时候……最得东宫“宠爱”,何况……姜遥年轻时……曾与后来的新帝……如今的宣王殿下谈婚论嫁,若不是因为嫁了贺征,这宫墙中住着谁,还未可知——由不得人不猜忌。
姜凝不想回想太多前尘旧事,她只知道,最后姜遥死了,姜家倒了,连她自己,也没落得下什么好下场,贺家却半点无损,她死去的时候满身尘埃,而她那个所谓的妹妹却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刻——
风头正盛的贺沁,亲自来送姜凝最后一程,嘴上说着姐妹情深,其实却从未将姜凝当作过“姐姐”,她自认自己是侯府千金大小姐,却因为姜凝的存在,“倍”受委屈,若非事出有因,她一辈子都不希望姜凝踏足贺家,可偏偏她需要姜凝做拿挡箭牌,所以委屈自己叫姜凝一声“姐姐”,每至夜深人静之时,便要因为这称呼心口闷得不能自已,而最后,她终于还是除掉了自己这个“姐姐”,从那之后,她便可以安心入睡了。
可恨自己这个傻子,自己傻乎乎钻入别人套中,对贺沁掏心掏肺知无不言,真把贺沁当成自己的“好妹妹”,结果却是被自己这个“好妹妹”摆了一道,葬送了一生。
姜凝的一生太短暂,短暂到……都看不到贺沁最后会沦落到什么下场……虽然她也知道,贺沁或许……不会有什么坏下场的。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跟她姜凝一样,蠢而不自知的。
或许也不是不自知,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就像此时此刻,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姜遥居然真的……打算抛弃她了。
第3章 003 回程
无论如何,既然她如今回来了,人说吃一堑长一智,她两度为人,也算是看透了人心世事,明知道哪些是陷阱诱惑,断不会让自己再走错路的。
贺家……她是打定主意不会去的。
夏嬷嬷重新命人呈过来的药碗,姜凝捂着心口:“夏嬷嬷,这药,从今儿起不必再给我熬了。”
夏嬷嬷心中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姑娘,你这是?”
姜凝抬头看她:“前些日子,每次我用过这药之后,便睡得特别熟。”
夏嬷嬷点头:“这药是安神的,姑娘有择席的习惯,用些药,至少能睡得安稳些。”
“只是睡得安稳吗?”姜凝不信,心底的声音在告诉她这药绝对有问题:“夜里便也罢了,白日里总不能也这般昏昏沉沉的。”
夏嬷嬷还想劝,姜凝只是摇头:“是药三分毒,我想夏嬷嬷不会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可是这一路醒来,我竟是没有半分清醒的时刻,眼下好不容易稍缓一些,夏嬷嬷却又打算给我喝那药?是不是因为一个睡得死沉的人,更容易摆布呢?”
夏嬷嬷听出她话里意思不太对,连忙跪下:“姑娘,奴婢等人绝没有那等心思!”
姜凝也做不来恶人,叹了口气:“那药是哪来的?”
夏嬷嬷不敢起身,小心翼翼地道:“姑……太太临行前交给奴婢的,让奴婢这一路上……给姑娘服用。”
“母亲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姜凝不明白,不过也知道从夏嬷嬷口中是问不出什么的,因此只是道:“你把药交给我,之后回程时,不许再做这样的事。”
“回程?”夏嬷嬷愣了愣:“不是去京城吗?”
“怎么,如今母亲不在,你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是吗?”姜凝按压住心口:“也对,毕竟你们都做得出给我下药让我一路昏睡过来的事,再来个抗命不尊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姑娘息怒,奴婢不敢——”夏嬷嬷吓得给姜凝跪下了:“只是姑太太有令在先——”
“你们总说是母亲要把我送到贺家的,可这么大的事我怎的不知?”姜凝死死压住心中那急欲喷涌而出的莫名情绪:“我怎知你们说的是真是假?万一是你们拐带了我呢?我凭什么信你们的一面之词?”
“姑娘莫说气话,奴婢万万不敢做出此事的,”夏嬷嬷急忙辩解:“去贺家之事,的确是姑太太亲口说的,就连那药……也是姑太太给的。”
“是与不是,回到别院之后,我自会亲自问过母亲,”姜凝还是不信:“你出去与他们吩咐一声,我们明日回程。”
夏嬷嬷还是有些犹豫,姜凝复又道:“怕什么,母亲若是问起,我自会说清楚的。”
夏嬷嬷这才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姜凝又问起药的事来,夏嬷嬷打量了一眼,低下头将一个药包拿出来,姜凝看了看,里边是一包淡黄色的粉末,已经用了大半,夏嬷嬷解释道:“姑太太原本给的药是一个月的,只是因为大雨阻了行程,奴婢怕到时候没法子撑到京城,故这几日酌情减轻了些剂量。”
姜凝愣了愣,眼帘低垂,眼睛幽深不见底:“一个月……”
一个月,恰好是姜家别院所在的俞州到京城所花费的时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个爱女如命的人狠心将自己的女儿抛弃,甚至不给她任何清醒着反悔的余地——如果不是这场大雨阻了行程,如果不是夏嬷嬷私自减少剂量,如果不是她姜凝今日醒来——可能一切都是木已成舟回天无术了。
还好,因为种种机缘巧合,她回来了,一切还是可以改变的。
让夏嬷嬷退下,姜凝盯着手中的药包许久,本想开了窗将这些药撒出去的,可是手动了动,最终还是收回了。
将药包贴身收好,姜凝捂着心口,看着窗外无垠的黑暗。
“别急,别害怕,”她声音轻轻的,不知道是在安抚别人还是安抚自己:“你想知道的,终究是会明了的,只要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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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算不算得上天公作美,做出决定的第二日,天便放晴了,他们本就是行路,收拾起来也轻快得很,姜福还有些疑虑,悄声问夏嬷嬷:“我们……真就这样回去?不去京城了?姑太太若是——”
“母亲若是问起,我自然会说是我的主意。”夏嬷嬷还没来得及开口,姜凝从楼上下来听了一嘴便替她答了。
“姑娘。”
姜福和夏嬷嬷见到她下来都站直了身子,姜福更是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夏嬷嬷上前一步:“姑娘怎么下来了,需要什么吩咐一声,奴婢让人给姑娘送上去便是了,何必劳动姑娘亲自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