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英杰呢?”邱非看了一眼手表,声音低沉。
卢瀚文吸了吸鼻子,似乎咬着牙死死地压着哭腔:“他说他会来的。”
兴欣队长乔一帆车祸身亡这件事深夜出现在微博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相信。所有人都以为是兴欣夺冠之后黑粉的恼羞成怒,最多不过是人身攻击。那是兴欣的狂欢之夜,时隔四年再度问鼎冠军,所有的兴欣粉丝都高兴疯了,是以这条的转发统统都是“去你妈的造谣狗”、“打不赢还咒乔队当心孽力反噬哦”、以及“呵呵,冠军在手,笑看疯狗”。
渐渐的才有人发现不对头。
新生代群里一整晚都在@一寸灰,凌晨1:34分之后却再没有过任何回应。后来所有人都开始打他的电话,没有回音,没有回音,没有回音。等到高英杰奔到医院的时候,迎接他的只有手术室刺眼的红光,以及医生冰冷冷的一句“病人抢救无效,已经死亡”。
高英杰面色苍白,只是摇头,勉强扯出一丝笑:“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医生,你——你让我去看看他好不好?你让我去看看一帆好不好?他可能只是睡着了……可不可以再抢救一下?能不能再试一下医生,他不可能有事的……”
医生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这位先生,您是病人家属吗?可否来签一下——”
“不可能的!!!”高英杰猛然推开他,目光盈满了痛楚与戾气,“我不信!”
第二天这件事就见报了。
更讽刺的是,兴欣的人是第二天早上酒醒了才知道这个噩耗的,那天凌晨,无数的粉丝还在疯狂地@战队官微和所有成员,苦苦哀求辟谣。
可惜这次,不会有了。
论坛上整整屠版了一周,微博也差不多。小道消息说兴欣老板陈果哭到半夜被送进了医院,还有人说有人看见叶修回H市了。整个职业圈仿佛进入了一场寒冬,只有高英杰,自那天以后就仿佛人间消失。
这是刘小别第一次感到这么害怕。高英杰暗恋乔一帆多年的事情哪怕在圈内知道的人也不多,他算一个,王杰希一个,叶修一个。这是个几乎要被掩埋进时光的秘密。刘小别记得自己鼓励过高队去表白,高英杰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再等等吧,等退役了就去——现在还不行,万一影响战队成绩怎么办?
当粉丝们还在排山倒海地在高英杰的微博底下哭着留言求这位乔队生前知名的好友表态的时候,刘小别却每天都在祈祷高英杰不要自寻短见。
好在他终究还是出现了。活着出现在了乔一帆的葬礼,苍白的脸色,纯黑的西装,仿佛一帧毫无色彩的黑白默片。媒体的镁光灯追着他闪过,而高英杰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像是戴上一张毫无波动的面具,与整个世界隔离。
仪式开始的时候,是乔一帆的母亲致辞,还未进行到一半她已经泣不成声。然后是叶修拿着稿子致辞,非常简短,然而他捏着稿子的手在微微颤抖。台下几乎所有人都在哭,不论男女,不论年龄,陈果一边悔恨地抽噎着一边抱住了身边的苏沐橙,在那一刹那突然想到,第二次在车祸中送走重要的人,此刻的叶修和苏沐橙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被迫看着自己眷爱的人离开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呢。
她在朦胧的泪光之中余光看见不远处的高英杰,却发现他仿佛没有在听,一直戴着那张麻木的面具,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灵堂上的棺椁,像是凝视着全世界最重要的核心,而其他的所有都消失而去,又像是流尽了眼泪的木偶,只剩下一个空壳。
直到最后的最后,瞻仰逝者仪容的时候,他的面具才崩出一条裂缝,让冰封在内的痛楚与绝望流露而出。
乔一帆就这么安静地躺在棺中,由于被入殓师化过妆的缘故,甚至还带着生前的血色,像一个破碎之后又被拙劣地缝起来的人偶。然而所有人都清楚,躺在这里的已经不再是那个人,而是一具……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他们所爱的那个人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再也不能站上赛场,再也不能活过来。他再也不会柔软而腼腆地对他们露出微笑,再也不会站在领奖台上沐浴冠军的荣光,再也不会在休息时分给他们倒上一杯水,用清澈而诚挚的嗓音说:“辛苦啦,喝点水吧?”
他已经死了。死了就是死了。生前的最后一刻他可能经历了极度的恐惧与痛苦,然后被残忍地掐断了生命,失去了所有未来。
剩下的只是一具尸体,一张卡,两个名字。
所有的人一个一个从他的棺边走过,鞠躬,将花朵放在他的身上,又哭着离去。高英杰那一瞬几乎恍惚:若是被人这样鞠躬行礼的话,一帆一定会慌乱得不行,红着耳尖赶快让人起身的吧。
一帆,是你的话,怎么可能这么失礼地一直一点反应都不给他们呢?
一定不是你,对吧?对吧?
叶修将兴欣的红色队服盖在乔一帆的身上,像一片赤诚的心;兴欣将冠军奖杯放在他的怀中,是永不褪色的荣耀。而高英杰来到他的棺边,凝视着他的面容,却忽然只知道哭泣。
那一瞬间他所有的自我麻痹全然瓦解,他从未如此刻一般深刻地悔恨,也从未如此刻一般真正地意识到,一帆已经走了。走了。
他所有能做的只有解下自己挂在脖子上的世界冠军指环,轻轻一吻,把它放在了乔一帆的心口,任由滚烫的眼泪落在冰冷的戒面。第二届世邀赛冠军,这是他们唯一一次并肩而战,浴血而来的荣光。
一帆。
一帆。
一帆。
高英杰把脸埋进自己的双手,强忍着眼泪,却几乎将牙咬碎。
叶修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高,他已经走了,但你还不可以和他一起去。”
高英杰仿佛梦中惊醒,他抬起头,看见许久未见的叶修落座在他的身旁,像一个模糊不清的沧桑的深影。“他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叶修道,“节哀。”
高英杰扯出一丝弧度,安静而麻木:“您自己做得到吗?”
“做不到,”叶修说,像是陷入了什么漫长的回忆,“但总有一天会做到的。时间一长,你会发现现在的悲伤会慢慢淡去,而你将记得的只有他生前的笑容,他的努力,他最好的那一面。最美好的他会永远活在你的心里,不会离你而去。”
“……”
“这是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前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小高,但是没有意义。事实就是事实,无论你多伤心,也无法改变。正因为一帆已经不在了,你才要更好地走下去,替所有人记住他的一切。”
“……”
“再说了,你知道一帆的——如果他在另一个世界还能看到,他一定不愿意看到你就这么一蹶不振。对不对?”
高英杰却垂下了发红的眼睛,声音平静而坚决。
“如果一帆在另一个世界,那么我希望他永远都不要知道我们的心情,永远不要回头,永远永远不要为了我们内疚。在那个世界,我只希望他能毫无后顾之忧地活下去,从头再来,一帆风顺。”
当天晚上,高英杰发布了消失半个月以来的第一条微博,单方面宣布从此不再参加全明星的评选与活动。微草战队官微并未转发。
20:31:49。
乔一帆忽然自混沌中睁开双眼。
天花板上剥落开裂的水泥清晰可见,透着风的窗外,传来了对面商场大屏幕的新闻播报声,LED屏的蓝光与五彩的霓虹顺着百叶窗的缝隙透进来,投下一条一条的细光。
这已经是他穿越后的第三天了。关于过去的最后的回忆,是在微草的宿舍里沉入睡梦,睡前迷迷糊糊地想着要不要去和叶秋大神请教鬼剑方面的新问题,一觉醒来之后,却已经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尽管迷茫而无措,17岁的小透明乔一帆很快发现这里不是自己的那个世界——这个世界没有ABO三性,只有男女之别,而且就时间线来看,这里大概是7年后的未来。最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原本的那个“乔一帆”,不久前刚刚去世。
穿越过来的第一天,乔一帆看着广场上粉丝们自发为兴欣队长、第一鬼剑点起的百盏烛火,几乎感到了十二万分的惶恐、羡慕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