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沙发？”对面的韩文清显然还没回过神来。
“被小韩霸占的那个。”
“对，怎么了？”
“怎么突然想起来买那个？”
“最近腰不太舒服，弄个软的靠一靠。”
果然。张新杰叹了一口气，在对话框里敲了长长的一串字，又犹豫着全部删掉。
“你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腰椎？”
“不用了吧，”对面倒回得迅速，“我估摸着就是腰肌劳损，不碍事。”
“腰肌劳损也不是小事，还是去检查一下吧。”
韩文清自知拗不过张新杰，只得满口答应着，对方却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你明天就去检查，回来告诉我结果。”
张新杰捧着手机好一通三令五申才安心地闭眼睡觉，但心里各种翻腾的念头却搅得他一阵躁郁不安——这是他第二次意识到韩文清正在逐渐老去，上一次还是第七赛季那一场波折——朝夕相伴总是使人盲目，当距离拉开后，很多问题便如同潮汐下的贝壳一般浮出了水面。
事实上，职业选手退役后遭遇腰肌劳损也是常有的事，颈椎病和腱鞘炎也是如影随形的两大“杀手”，张新杰自己的颈椎犯过病，常常因为神经压迫而头晕、犯恶心，但此刻担心的情绪竟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峰值——他担心韩文清患上腰椎间盘突出，那就不是什么“小事”了。
当然，自己胡思乱想也不能解决问题，但思绪一旦开始乱蹿，便如同脱缰野马一般收不回来了，他在床上翻滚了大半夜，越滚越没睡意，凌晨三点的时候，他终于受够了这种煎熬，索性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摸下了床，打开书桌上的台灯开始复习专业课。
第二天傍晚他终于接到了韩文清的电话，被告知韩文清只是长年的腰肌劳损最近又有恶化的趋势，他勉强松了口气，心里却也不太平，只得不厌其烦地交待了一通注意事项，提醒韩文清不要久坐。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没什么耐心，张新杰也可以谅解——霸图本赛季的表现甚至比上一赛季还要糟糕，以至于随时有可能掉出季后赛期。
这恰恰是张新杰最帮不上的。
开春后B市进入了满城飞絮的状态——张新杰从没见识过这场面，几乎是当天就过敏了，情急之下他只能去学校医院开了点氯雷他定，开始了帽子、围巾、口罩全副武装的日子，还被张佳乐嘲笑了一通：“你退役前出门都没这么大场面吧？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明星赶通告呢！”
张新杰自然也没和他计较这点无伤大雅的玩笑，他收到了一个更好的消息——韩文清终于肯回家了。
准确地说，他每个周末都会抱着小韩回自己父母家住上两天，每周一到周五，他继续以“为霸图效力”为理由赖在自己的出租屋里。
临近清明节时他再度接到了韩文清的电话，对方试探着问他有没有空回Q市一趟，理由是韩文清打算买房，想叫他回来看房。
“什么？老韩竟然还没买房？他赚那么多钱都干嘛去了？”
张佳乐被这消息惊得目瞪口呆，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张新杰直接将手一摊，坦荡地答道：“不知道。”
“我以为老韩的银行卡都交给你了……”
张新杰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我哪有这么闲？”
张佳乐却仍旧不依不饶地揪住他不放：“话说回来，你现在学管理，毕业了不就可以帮老韩管账了？”
“你是不是对管理学有些误解？”
张佳乐“嘿嘿”笑着挠了挠头：“我不懂嘛——来，你给我讲讲，管理学到底学的啥？”
这几乎可以说是张新杰最怕的问题，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给张佳乐讲了讲自己学院的课程设置和人才培养方向，张佳乐听得云里雾里，最终孙哲平看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你就这么理解，张新杰将来毕业了，可以回霸图去干管理层，明白了吧？”
“哦哦！”张佳乐激动地拍着大腿，“你早说嘛！我觉得你挺适合。”
张新杰一阵苦笑，不得不再度回过头来直面“霸图”这个问题——事实上，他已经离霸图太“远”了。
霸图从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渐渐地抽离出来，现在变成了一支只在电视屏幕上出现的队伍、一个只在韩文清口中闪现的符号，仿佛近在眼前，又宛如远在天边。
但在张佳乐等人的印象中，自己似乎还是当年那个霸图的副队长，从来没变过，只有他自己能觉察到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那些雪泥鸿爪的痕迹。
最终张新杰还是没能在清明节和五一小长假返回Q市，准确地说，他不想回去给韩文清“添乱”。
赛季进行到了后半程，霸图的处境愈发艰难，几乎是挣扎在季后赛的边缘，如果不能触底反弹、爆发一波的话，可能就将彻底被挤出季后赛期。
对于联盟的20支战队而言，这样的成绩真算不得“差”，但对于霸图，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困境。
张新杰从寥寥几次通话中清楚地感觉到韩文清的脾气愈加地暴躁起来，甚至几次因为一些细微的龃龉而火冒三丈——“关心则乱”几乎是刻在韩文清骨子里的习性，张新杰本能地想要劝两句，却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由头。
毕竟他自己的处境也并不妙——他的专业课期中考成绩摇摇欲坠，还没到要挂科的地步，但在班里一群“天之骄子”的衬托下，便显得捉襟见肘。
说是野心也好，虚荣心也罢，曾几何时，他自己也是手速从未掉出联盟前十的天才选手，而此刻，他必须付出异于常人的努力才能追上同学们的步伐，潜意识里的落差感是不可避免的。
最要命的是，他身边抱着类似心态的人并不罕见。
他重新回到了被全班排挤的状态下，尤其是联系到他入学的“特殊途径”，更是一时间流言四起，他在班里愈加格格不入起来。
他有着充足的能力来调整自己的心态，但焦虑感也并没有因为心性成熟而减轻半分，再加上颈椎的毛病，他开始频繁地头痛、失眠，等到他入夏了还抱着保温杯出入图书馆时，他才恍然想起网上那个流传已久的段子——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中年危机”吧。
一晃眼的工夫，他和韩文清都已经是“中年人”了。
他开始委婉地关心韩文清的腰椎和肩周，但对方并不打算领他的情——霸图在面对着临海、神奇扳回两城之后，又奇迹般地败于脱胎换骨的老对手——新嘉世。
如今，邱非和宋奇英俨然已经成了当年叶修和韩文清的翻版，这场比赛也被媒体渲染为新一代的“宿敌之争”——但与蒸蒸日上的新嘉世相比，霸图全然一派日薄西山的模样，一时间，媒体和专家竟也找不出缘由所在。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妈的——”
韩文清在电话里破口大骂，张新杰不得不打断了他的脏话：“你冷静一点，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
“所以呢？你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现在最帮不上忙的就是你了吧？”
张新杰哑然地挂掉了电话，握着手机，木然地站在阳台上，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他和韩文清正如海上的两根浮木一般，正被潮水拍得越来越远。
TBC
第三十二章
33.
入夏之后，张新杰总算摆脱了过敏的困扰，但颈椎病和随之而来的偏头痛却没有任何缓解的趋势。
张佳乐十分体贴地给他推荐了按摩和针灸，王杰希甚至直接将一大包草药送到了他的宿舍楼下，把宿舍管理员给吓了一跳。
在各路友人的关照下，张新杰的颈椎病也没见好，反倒是学业渐渐步入了正轨。但这也没能给他带来“解放”，在渐渐喧嚣的蝉鸣声中，期末已经近在眼前。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霸图战队建队以来第一次被挤出了季后赛。
无论是张佳乐还是他的学习互助小组搭档，都十分审慎地选择了对张新杰隐瞒这一事实，但一支传统豪强跌出季后赛，毫无疑问地会成为媒体大肆报道的“热点事件”，张新杰想不知道都难。
他试着和韩文清联系，结局却是导向了无休止的争吵。
事实上，自第十赛季进入后半程之后，他和韩文清就没心平气和地通过几次电话，当争吵成为家常便饭之后，理解也变成了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