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日里话很少，对训练之余的社交活动也没什么兴趣，甚至连训练营仅有的一个女学员来向他搭讪，他也是一副兴致索然的模样——这实在让其他学员愤愤不平。
更加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张新杰的手速非常快。
快到什么程度呢？开营第一天就把训练营的教练给吓了一跳。而且这种“快”并不乱敲键盘敲出来的，而是他的有效操作手速确实达到了惊人的程度。
“这手速得有300多了吧？”
“不知道……”
“不止吧？”
周围的人一片窃窃私语，但张新杰充耳不闻，仍旧按部就班地完成着教练布置下来的训练任务。
教练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是最早和韩文清在网游里开荒的“老搭档”，由于年龄的原因没办法成为注册的职业选手，便负担起了为霸图培养新人的使命。但此刻，张新杰的手速仍旧令他感到吃惊，他按下了惊讶的情绪，记下了这个学员的名字和职业，便开始布置新的训练任务。
事实上，很多人加入霸图青训营，只是图一时新鲜，或是将青训营当作了“夏令营”，对于未来的“职业规划”并没有清醒的认知，枯燥的训练很快便让他们叫苦不迭。能将每天所有的训练项目坚持下来，并且毫无怨言的学员，实在为数不多。
教练叹了口气，也明白内里的艰辛，他在训练室的过道里来回踱着，巡视着每个学员的训练完成情况，突然，在训练室的一角里，他停下了脚步。
“你的训练都做完了？”
“做完了。”张新杰放下了手中的笔，转身面向了教练。
“你在写什么？”
“刚刚的训练项目的记录。”
他将桌上的笔记本递给了教练——上面记录着今天每一项训练项目的完成情况，一旁还用另一种颜色的笔备注着若干注意事项——哪些地方出现了失误、失误是由什么原因造成的、下一次训练中如何避免。
教练点了点头，将笔记本放回了他桌子上，背着手继续朝前踱去。一些学员已经好奇地转头朝张新杰的方向张望着，但他已经转了回去，留给同侪们一个沉默的背影。
训练室里很快便恢复了安静，整个空间里只听得到众人敲击键盘的声音，以及教练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和盛夏的空调发出的嗡嗡声。张新杰仍旧在埋头奋笔疾书，不时抬起头来思索片刻，却不经意地对上了教练的视线。
一个让他感觉自己被“看透了”的眼神。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在他观察着霸图的同时，霸图也在以另一种方式注视着他。
TBC
第三章
03.
夏天的Q市，从霸图俱乐部到海边的一段路总是游人如织，但张新杰为了贯彻他十几年如一日的晨跑计划，硬是从鳞次栉比的居民区里发掘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小道。
小巷两侧都是上了年份的老建筑，二楼阳台上还有蔷薇架，春天的时候，粉白相间的蔷薇和紫藤、忍冬、凌霄一齐垂下来，倒也显得很有情调。路旁在清晨或是黄昏时还有人推着三轮车叫卖豆浆和豆花，而此刻，尽管韩文清一再声明自己并不渴，但张新杰还是在路边买了两袋豆浆，分给了韩文清一袋。
“这个豆浆不错……不会过甜。”
“我觉得豆浆还是甜点好喝。”韩文清嘬了一口豆浆，不紧不慢地答道。
“你不早说？”张新杰只觉得一阵哭笑不得，但韩文清埋头喝着豆浆，已经自然地挽过了他的胳膊。
蔷薇也好，紫藤也好，此刻都已经过了花期，葱茏的枝叶并不能给小巷提供什么遮蔽，夕阳的余晕洒在巷子里，将眼底的一切都染上了淡淡的金色。
拐过几个转角之后，海岸线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海潮正温柔地拍打着海岸，但张新杰也没什么心思欣赏这一景致，他的大脑正被澄澈与混沌两种状态交替拉扯着，恍惚间理解了此前紧张的情绪从何而来。
那是一种面向不确定的未来的焦虑感——正如卫星最终脱离了它既定的轨道一般，广阔无垠的宇宙中到底隐藏着什么？是黑洞，还是新的着陆点？
此刻，他第一次卸下了关于“霸图”的一切重担，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回头望去。这样的立场不可避免地使他感觉到一丝焦虑——这感觉如同风中的流沙一般，切实地侵蚀着他的皮肤，伸手却又捉摸不到。
海上仍旧是一派风平浪静，韩文清站在他身边，抱着臂，一言不发地望向远方的海面。
“你想问什么？”他转向了韩文清，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豆浆袋子，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海滩已近在眼前，但似乎两人都没什么兴致过去看看。
“关于你的规划……”韩文清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此前从来没听你说过。”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张新杰只觉得有些好笑，但面色依旧沉静，“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摊上台面来说的？”
这些年张新杰跟着韩文清学了不少口癖，刚刚脱口而出这一句话与他初到霸图之时的语言风格早已天差地别，但二人对此均是浑然不觉。最先发现他这些习惯的还是偶尔回来“探亲”的季冷，一句“你现在一开口就跟老韩一个德性”，把韩张二人都给唬得一怔。
对于此刻的韩文清而言，这也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句子，其中并没有包含什么怨怼或是责怪的情绪，但他仍旧保持了沉默，因为他已经料到了张新杰紧接着就会开口，给他一个答复。
“上大学并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规划吧……你在意的是我没有提前告诉你？因为在正式退役之前，我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规划……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我知道了，”韩文清言简意赅地答道，“但我还是想知道你具体的规划……你要去上大学，然后呢？”
“暂时没想那么多……走一步算一步吧。”
“这真不像你的风格。”
“什么？”
“我以为你早把一切都计划好了。”
张新杰明显地怔了一下，随即便轻轻笑了笑：“怎么可能？人生总有意外的。”
“比如？”
张新杰长出了一口气，看起来似乎放松了不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现在应该已经从大学里毕业多年，在某个公司做文职……”
“你觉得你来到霸图是一个意外？”
“准确地说，我接触荣耀就是个意外……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这样吧？”
“确实是，”韩文清点了点头，“你会认识我，也是一个意外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新杰顿了顿，向韩文清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我也没别的意思。”韩文清坦然答道。
张新杰的神色却透出一丝僵硬来：“你是不是……不愿意我去上大学？”
退役对自己的生活会有多大的影响？张新杰此前也设想过若干种可能，但当此刻最终来临时，他才意识到，这个庞大的黑洞里究竟藏了些什么。
他遇到的第一个障碍是，他和韩文清在达成了十来年的默契之后，又重新陷入了新一轮的试探与拉锯中。
他们又重新回到了起点，过去的十六年时光宛如一个轮回，将他们抛回了十六年前那个炎夏。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听到韩文清生硬地答道。
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耳边只回荡着潮起潮落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海鸥的叫声。
“这或许是个不太负责任的决定吧……你可能会觉得，霸图还需要我，奇英还需要我，但我确实没有意气用事，我纠结了很久，我留下来，对于我自己，对于霸图，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支队伍会更好，或是更坏，或者说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谨慎地望向了韩文清，眼神与初到霸图之时小心地打量他的队长时另无二致：“我的结论是，如果我留下来，那么霸图很有可能会继续原地打转，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结果——霸图现在需要一个变局，或者说，需要改变的契机。我这么一走了之可能会比较仓促，但拖拖拉拉无益于打开局面……”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韩文清打断了他冗长的剖白，“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就行了。”
张新杰的神情僵在了脸上，他的眉头还微蹙着，嘴唇也没来得及合上。但韩文清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