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维克托那一刻的表情是令人心碎的——他先是楞了一下,然后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很快的,他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像在诉说着他有多高兴,他的眉头舒展,眼窝因为笑容变得更深,他的脸颊泛起了激动地血色。“任何事!”他说道,“任何事,勇利,只要你说!”
“我要你把我的研究方向改回去。”勇利说,维克托眼里的光芒晃动了一下,就像风吹过蜡烛,它变得微弱了,但还没有消失,他笑着,但看上去有些失落。
“好。”他说,“没问题……”
“还有,”勇利说,话一开口,他的脑子里就空白了,没有畏惧也没有了退堂鼓,只剩下维克托的反应引起的阵阵钝痛在心上敲打,“以后你不要再打电话、发短信、发邮件或者任何方式联系我。”维克托的笑意也开始消失了,他愣愣的看着勇利,“在学校里如果我们碰到,你不要向我打招呼,如果在长谷津有人问起我们的关系,你曾经是我的看护——就那样,没别的。”
“你的意思是,”维克托说,他的笑容彻底消失了,现在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勇利,像是不敢相信,“就像……陌生人?”
在那个词出现之前,勇利没想到它还会对自己产生影响。他以为自己准备好了,但当维克托说“陌生人”时,他几乎感到眼前一黑,就像是生命中很大一部分被从他身上撕了出去,他几乎站立不稳。但他很快就回答道:“对。你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也不会出现在你的生活里。”维克托的手还抓着他的胳膊,甚至收紧了力度,他后退一步,躲开了。“我想要的就是这个——你答应,我们就去。”
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维克托要揍他了——他看上去真的很吓人,尤其是几分钟以前他还那么开心的笑着,仿佛整个天空都被点亮了一般笑着,而此刻,他连眼睛都不眨了,只是盯着勇利看。
“你想要我……离开?”他喃喃道,“是那样吗?不要再打扰你,是吗?”他忽然变得很焦急,“但你不明白,勇利,你可以讨厌我!我没有要你一定要……要像以前一样……只是你必须让我帮你,有我在,有我在,很多事都会变得很容易……”他急切地就像溺水的人被水淹没前那几秒在空中挣扎挥舞的双手,绝望极了,“讨厌我是可以的……我们可以不做朋友……”
“但我不想要那样。”勇利说,他的心都碎了,再也无法直视维克托的眼睛,他朝后又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公用电话上,找到了一点支撑继续站立的力量。“我就想要……我说的那样。”
“陌生人。”维克托低声说,“是吗?你想要这个?”
“对。”
“不。”维克托说,“我不信——我们——你对我——”他想到了什么,从中汲取了一点力气,他靠近了勇利,将他堵在电话亭里。“你想要我们成为陌生人?——我要听你亲口说。”
“说什么?”
“说你要我和你成为陌生人。”维克托说,“说你要我滚得远远地,说你再也不想见到我——然后我会照做。”
见鬼的他真能看透人心不成?勇利心里哀嚎起来——他怎么能说出那种话?他几乎又要打退堂鼓了,维克托的眼圈红了,他只想收回前言——
“我想要你和我成为陌生人。”勇利说,声音没有一点颤抖,“我想要你离开我的生活。”
维克托的脸比死人还要苍白,他压低了身子。“还有一句。”他提醒道,眼神里已经全是哀求,但却在用话语继续压迫勇利——某种意义上,他们在做的似乎是同样的事情。
“……”勇利看着他,嘴唇扭动着,像是忽然失声了,他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他最后说道,“这是我想要的。”
他以为维克托会哭——或者会给他一拳,为他的不知好歹。但维克托什么也没说,他像个苍白的鬼魂一样盯着勇利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最后,他退开了。他移开了目光。
“如果那是你想要的。”他低声说,不再去看那个伤他心的混蛋,“如果你想要。”
“任何事。”他轻喃道,嘴角抿紧了,“任何事,勇利。只要你说。”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像是慢镜头般的,露出一个微笑来。
“我们上路吧?”他问道。
第五章
“所以,”不知道几个小时又飞一般的逝去,刺眼的阳光在车前盖上的反光盈满了整个视线,维克托忽然说道,“我们现在是朋友的,对吗?”
勇利瞥了他一眼,汉堡已经在肚子里消化的差不多了,他饥肠辘辘,又晕又困,不得不用手撑着额头勉强保持清醒,他“嗯”了一声。
“算吧。”他谨慎的说,他太饿了,此刻的他陷入了一种无法认真衡量利弊的程度,这让他觉得非常不好——跟维克托相处需要跟比一般人相处更多的精力,他早该知道如此的,刚才在休息站就不该那么草率的拒绝去餐厅吃点东西。但是他心中也非常明白,如果几个小时之前有人告诉他此刻的处境,他依旧会选择头也不回的坐上车子——维克托强打精神露出的笑容实在令他心如刀绞,他很难想象自己面对那样的他还能愉快的坐在餐厅里大嚼特嚼垃圾食品的样子,何况往日的情怀还历历在目,少年时代的自己和维克托坐在客厅里用薯条打闹、划拳决定谁能吃到最后一块披萨的情境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他目前最不需要的就是心软和后悔了。
于是就有了现在——他昏昏沉沉的想,坐在车里,脸色发青,肚子里翻江倒海。真他妈见鬼。
“你不舒服吗?”维克托问道,勇利看了他一眼,他目光平直的盯着路面,没有露出一丝偷偷打量勇利的痕迹。但他就是知道了——他的这份细心——唉……
勇利心中某个地方一直持续到现在的钝痛扩大了。
“没事。”他摇摇头说道,在座椅上缩成一团,“只是晕车。”
“很快就到了,”维克托说,“忍一忍。”
到哪里,忍到什么时候?勇利很想问,但他打不起那个精神来。
“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他问道。
维克托回给他一个茫然的眼神,眉头微蹙着——“哦!”他忽然想起来了,“我是想说,我们的‘交易’是到我们找到莉莉娅,才生效,对吗?”
“如果你不想找她了,”勇利说,“或者你‘已经‘’知道咱们找不到了……”
“我并没那么说。”维克托打断了他,听上去有点为他的不信任感到不快,“我一定会让你见到她——这是肯定的。”
“那好吧。”勇利说,“对……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他何止是说错,从这趟旅行开始他就一直在说胡话,过去想也不敢想的话都被他说了个精光,说的时候一时痛快,过后却感到难以收场的尴尬,也许他应该在开口前多思考两秒。
如果要持续这样的状态一直到找到莉莉娅——他乐观的假设那至少要两个星期——那真是太可怕了。
“然后呢?”勇利问道,“我绝不打断你。”他举起双手,做了个保证的姿势。维克托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了笑意。勇利以前喜欢那样的笑意,那意味着维克托又有有趣的坏点子了,但现在,他看到那笑容就头疼——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不用交谈就可以度过这段时光,然后履行承诺各走各路就好了。
“我是想说,”维克托说,“在那之前,我们还算是朋友吧?不然你就只是跟你的教授困在一辆车里而已,那就太无聊了。”
勇利发现自己情愿无聊,而不是听见维克托故作轻松的玩笑话,却还下意识地想跟着笑。
“你说的有道理。”他不由自主的配合道,“就这么办吧。”
“既然如此,”维克托说,“我认为我们可以进行一些朋友间的简单交流?”
“当然。”勇利答道,“但是我不……”
“那就从近况开始说起吧!”维克托语速飞快的打断了他,像是生怕他反悔,急急忙忙的要把准备好的台词吐出来似的,“就从交友开始吧!——那个男孩披集是什么情况?”
“……哇哦,”勇利学着他的语气挖苦道,“你还能做的更显眼点儿?披集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