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对他的反应很失望。“怪胎。”他嘟囔了一声,转身走开,不再理他了。正当勇利想要安静地呆一会儿时,另一个男孩走了过来,碰了碰勇利的胳膊。
“嘿,亲爱的,”他说道,他个子很高,而且身材苗条,当他说话时,眼里闪烁着一种信号灯般的光芒,让勇利想起那种叽叽喳喳的拉拉队员,果然,他迫不及待地开口道,“跟你一起来的人——那个高个儿的,他是谁?”
“哪个高个儿?”勇利装傻,“你说克里斯吗?我们不太熟的。”
男孩发出了一串尖利的假笑,“你真搞笑!”他说道,拍了一下勇利的胳膊,让后者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是贾科梅蒂,谁不认识贾科梅蒂啊?我是说啊,那个看起来很帅的,穿休闲夹克的……”他亲热地伸出手,想要挽住勇利的手臂,勇利赶紧往右手边挪了一步——他不太习惯和人亲密接触。
“他真帅!你们认识吗?”他话音刚落,就像是有魔法一样,这条走廊都安静下来,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勇利吃惊地注意着他们的表情,“他是你男朋友吗?”
“绝对不是!”勇利说道,“他……他是克里斯的朋友,我也不熟。”他撒了个小谎。
“唔——”高个男孩说道,“也是,这合理多了——不是针对你个人,亲爱的。”他又马上补充了一句,怜爱地理了理勇利的头发,“那你知道……”他压低了声音,走廊里也跟着更加安静了,“他是'那个人'吗?”
“谁?”勇利问道,但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并且赶在第二次被人喊“怪胎”之前装作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哦!你说维克托尼基弗洛夫——应该不是,我听克里斯喊他'伊万'。”
“吼。”男孩说道,看上去很失望,但他极力掩饰着,他身后的几个人也是如此,“也是,也是,'那位先生'怎么会到这种小破地方来呢——就好像每个你认得出的俄罗斯人都叫伊万,是不是?”他强打精神开了个玩笑,但很显然兴趣已经不在勇利身上了——这让勇利觉得非常有意思。
“你还认识谁叫伊万?”他问道,男孩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
“上上推特,亲爱的,上上推特!”他不耐烦地嚷嚷道,“他们说那个没人抓得到的杀人犯就叫伊万,一个孕妇偶然听见他打电话时说的——当然了,她当时不知道他是臭名昭著的杀人犯,所以也没有仔细看他的脸,她可真走运,是不是?”
勇利忽然有点后悔逗他了——再次听见这个杀人犯的消息让他的心情也有点烦躁。男孩走开了,他走回道自己朋友们的身边,他们迫不及待地讨论起维克托来——他的身份、职业以及他笑起来有多迷人——再也没有人来打扰勇利和他的清净了。
于是那种钝钝的心跳感又回来了,就像是他的心脏上包裹了一层厚厚的黄油,他因为还没有反应过来而不够紧张,但他的身体却先一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八年了,距离他上一次自称一个舞者已经过去了八年,胜生勇利居然站在这儿,准备去参加一个全国闻名的舞团的面试了——这在今天早上,听起来都像是天方夜谭的事情,现在却在发生了。
如果他拔腿就走,现在去咖啡厅叫上维克托走人会怎么样?维克托和杨看上去关系还不错,似乎并不需要勇利用这种拙劣的办法去接近她,而勒鲁瓦——他看上去就像是那种很主动、很户外的人,有点儿盛气凌人——勇利觉得即使他不知怎么选上了,他也很难让这种人喜欢上自己。
但他就是迟迟没有把想法付诸行动,反而一直在原地站着,看着一个又一个候选者被叫进排练室又离开——有的人呆的时间久一点,但更多的人刚进去不到五分钟就被杨那只涂了鲜红指甲油的手推了出来,勇利觉得自己肯定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不禁感到更加的沮丧和紧张,但他依旧没有离开。
做逃兵是可耻的。他对自己说,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喜欢打退堂鼓,所以他总是逼着自己去面对一些“舒适区”之外的情况,但这一切——这都超出他的“舒适区”太远了,他有一万个理由跑掉而不受自尊心谴责,但他却依然站在那儿,等待着“四十九号”的喊声响起。
事实就是:他没法再对自己撒谎说已经“放下了”,他没有放下过,一天也没有,因为就在事故发生的前一天,他还在为演出训练,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担任主演——就好像,前一天还在辛苦的练习,回家的时候脚痛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他甚至可以奢侈地想“如果能有一天不训练多好啊”,第二天,这一切都被判为了彻底的过去,他不得不与热爱过的东西说再见,甚至不能为它哀恸一场,因为如果他的悲痛太明显,那么那些关心他的人,那些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却在这个时候无能为力的人,他的父母,老师,姐姐,朋友,还有……维克托,他们会怎么样啊?为了他们,他也要把这份悲痛掩埋起来,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为它默哀。他这么做已经太久了,他成功地让每个人,甚至他自己,甚至维克托,都被说服了,他们都——也许维克托还没有完全的——相信了他已经无所谓了,但在他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始终想要一个正式而盛大的告别。
他的梦想,他的过去,他和维克托之间脆弱而神圣的联系,他所寄托和信仰过的一切。
他想要一个“了结”,他需要一个“了结”。
所以他没有离开。走廊上的人渐渐减少着,很快就只有十来个男孩和勇利一起等待着,又过了一会儿,好像一眨眼的功夫,走廊里就只剩下勇利一个人了。
“四十九号。”门打开了,杨说道,她的目光落在了勇利身上,“跟我来。”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逃跑的话。
勇利挺直了背,朝她走了过去。
他的手心捏了一把汗。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喷泉似的冒汗。
他站在宽敞的排练室中央,头顶的灯光很明亮,除了窗户的一面紧紧地拉着窗帘,其余的三面墙上挂满了镜子,使得这间排练室就像是站在中午的大太阳底下一样亮堂。排练室里摆着一排桌子,杨、克里斯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坐在那儿,勇利一眼认出他就是那位让勒鲁瓦。他看上去比海报上更加不好相处,强壮的胳膊紧紧地抱在胸前,眉梢吊得老高。越过他们的头顶,勇利能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他的脸看上去傻透了。
天啊,天啊天啊。他的胃绞成了一团。克里斯对他笑了笑,他勉强牵起嘴角回了他一个微笑,看上去就像在哭。
杨显然也注意到了。“不要紧张。”她说道,“这儿只有我们三个——克里斯你认识的,这是让,我叫伊丽莎白,你呢?”
她听上去很和善,但因为长相的关系并不是很有说服力,勇利觉得自己就像是那种故意去美国偶像现场走调唱歌出风头的傻瓜,他更紧张了。
“我,呃……我叫勇利。”他说道,开始纳闷自己在这儿干什么,为什么这么一个六月天不花在宿舍里和朋友们吹牛聊天,吃披集买的打折冰淇凌,而却站在这儿出洋相。“我……我不是来参加面试的。”
听到这话,三位评委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吃惊反应:克里斯转着的笔掉到了桌面下,杨张了张嘴巴,勒鲁瓦的眉毛高高的扬了起来。
“那你是来干嘛的,重在参与嘛?”他问道,听上去很不高兴。
“我……”勇利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愿意告诉我……”
克里斯笑了一声,勇利的脸着火似的烫起来。杨也抱住了胳膊。
“谁呢?”她问道,听上去不像是被冒犯了。
“莉莉娅。”勇利说,“莉莉娅巴拉诺夫斯卡娅。”
勒鲁瓦发出了一声嘲笑般的鼻响,杨没有理会他。
“找她做什么呢?”她问道。勇利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从何答起——最开始,让他踏上这个旅途的原因是维克托请求他的帮助,但不知怎么的,渐渐地他就把“帮助维克托”抛到了脑后,寻找莉莉娅这件事变成了一件他发自内心想做的事情了,而他在旅途中所经历的又让这趟旅行变得格外珍贵和特别——他非常确定自己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和维克托一起,为同一件事情努力,不会再有了,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让他更加想要给它画一个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