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痴心妄想了。”他冷酷地说道,显然思路还在别的地方,只是因为克里斯在场让他不方便开口,他皱着眉头看着勇利,就像勇利说错了什么话或者做了什么事让他很困绕一样。克里斯不仅没受打击,反而嘻嘻嘻的笑起来。
他们之间有种旁若无人的气氛,勇利敏感地意识到,这让他心里非常的煎熬难受,像有几百只小虫子在咬他的心。他试着岔开话题:“为什么没人点餐?”
“因为这是自助餐厅,你们两个小傻子。”克里斯怜爱地说,“勇利,亲爱的,帮帮忙,帮我去拿杯鸡尾酒好吗?就在那边儿靠墙的地方,我还在宿醉,走路都困难呢。”
勇利别无他法,只能站了起来,他直觉自己是被支开了——维克托皱着眉头看着克里斯窜到了自己身边。
“勇利,”他说道,“你不用……”
“哎呀你看你,你这样可不好!”克里斯大着嗓门嚷嚷道,“你舍不得支使孩子,这会把孩子惯坏的!去吧勇利,再随便弄点肉丸意大利面!”
勇利含糊地应了一声,“好……”
不等维克托再说什么,勇利飞快地转身离开了,尽管心中一万个不乐意——他不想显得像个吃醋的男朋友或者什么的,但克里斯和维克托认识很久了,他们有老大一段过去,而且是一段没跟勇利分享过的过去,如果他们想独自聊聊,勇利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厚着脸皮硬是留下来。最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也找不到立场做他想做的事:他和维克托什么也不算,没有任何人会认为两个人在一起睡了就对对方有了发号施令的权力。
他花了好几分钟才找到自助餐台的位置,当你脑子里一刻不停地想着自己喜欢的人和一个可能是他前男友的人在亲亲热热地聊天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比平时还要迟钝。他一边取了白瓷马克杯倒咖啡,一边心里琢磨着怎样才能正大光明地回去听一听他们在聊什么——每隔几秒他就会唾弃一次自己,可是紧接着他又按捺不住继续任由嫉妒蔓延,然后继续自责:因为克里斯看上去是个挺好的人。
最后他终于无法再忍耐这样的煎熬,他找了个大托盘把克里斯要的鸡尾酒和咖啡放在一起,决定说什么也要回去——只是再也没办法继续这样糊里糊涂地和维克托相处了,他需要停止猜测,然后直接去问维克托,弄清楚他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他们的关系现在变成什么样儿了?无论他说什么,都比这样不上不下的猜测要舒坦多了。
他绕过餐桌,尽可能快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附近,他的手紧张得发抖,鸡尾酒清澈的平面也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波纹。他们的位置很偏僻,被一个栽种着高大盆栽的屏风挡的严严实实,维克托和克里斯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
“所以怎么样?”克里斯问道,“有多糟?”
维克托没说话,他只是叹了口气。
“我……我说不好。”他用一种勇利没听过的犹豫口气说道,“我不知道。挺糟的,我想。”
克里斯停顿了一下,勇利眼前一下子就出现了他耷拉着嘴角,耸耸肩的样子。
“你是不是对‘处男’这种物种不太了解。”克里斯说,“第一次都是灾难,慢慢就……”他的话像针尖儿一样在勇利心上戳了一下。他把托盘放在地上,尽力把自己的身形藏得更好些。他心跳如擂鼓,只是还不明白心头那种好像被硫酸泼了一样的酸涩来自于哪里。
“不是那样的。”维克托说,“我不是……我是说……我不知道。”他说道,“我喝得太多了,我当时很……很绝望,我有点钻牛角尖了。”
“我不想这么说,但我还是要说,我跟你说了不要酒后乱性了!”
“我不是……”维克托的声音听上去很无力,“你什么时候说过?”
“我……当然说了。”克里斯说,“你从来不把我的话听进去!你这样吃大亏的我跟你讲!”
他们俩都沉默了一会儿,屏风后的勇利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汗,他在裤子上蹭了蹭手。有那么一会儿,他感觉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去了。就在这时,维克托的声音忽然又响起了。
“他不是……”他顿了一顿,“他不再是我的认识的勇利了。我……我昨晚上崩溃了,我不知道还能怎样补偿他。”
过了好一会儿,勇利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冲进了洗手间最里侧的隔断里,他的心从喉咙眼儿直直地坠下来,掉到了脚边。他浑身发冷,颤抖个不停。他坐在马桶盖上,狼狈地捂住了脸。
深呼吸,深呼吸——他不断地对自己说,这没什么的,至少弄清楚维克托的态度了不是吗?但那种被背叛、被欺骗的感觉是什么呢?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十五岁的夏天,他觉得无地自容,并且委屈难过。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维克托觉得——觉得他必须要不惜一切代价补偿勇利呢?
见鬼,披集,就不该听你的。
他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自卑和难过——他把脸埋在手心里,悄无声息地哭了。
第四十四章
-五个小时前-
胜生勇利站在空无一人的酒店大堂里,他身上穿着单薄的晨衣和酒店拖鞋,手里紧紧地攥着维克托的手机,在日出前的黑暗中冻得瑟瑟发抖。值班的酒店经理从柜台后朝他投来昏昏沉沉的一瞥,他只好赶紧走到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
他的脑子乱得像有一整个营地的童子军在横冲直撞,他该去哪,他该做什么,他该拿眼下的情况怎么办?他一个答案都没有,自从他在自己的床上醒来,回忆起发生了什么之后,他的大脑做出的第一个指示就是离开——逃走。所以他就跑了,在清晨六点一刻,整间酒店都陷入了沉眠的时刻,他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落荒而逃——他需要用它来查询最近的火车站,或者飞机场,该死的,或者长途大巴车,随便什么都行。
只要马上、立刻逃开就行。逃到……远离维克托、再也不用和他见面、说话、或者以任何方式听到他的任何消息的地方去。
此刻维克托还在楼上的房间里沉睡,对于勇利的计划一无所知,等到他醒来,就会发现勇利已经走了,消失了,永远的不见了,到时候,他会有怎样的反应呢?想到这里,勇利感到心尖发出了杂乱的震颤——维克托什么也不知道。如果现在回到房间,就会发现他还在安稳地睡着,沉浸在梦乡和温暖的被窝里,嘴角甚至带着翘起的弧度,他怎么还能睡得着呢,在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之后?
唯一的解释就是也许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还有勇利做了什么,他模模糊糊想起前一夜,维克托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和烈酒的味道——也许维克托喝多了。他想到这儿,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感到失望,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陷进了沙发靠垫里。
这就更加说得通了,他想。有一个词专门可以形容这种情况:酒后乱性。但他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是自己?这真是太讽刺了,这个镇上满是烂醉如泥的人,其中不乏维克托的崇拜者和俊男靓女,为什么偏偏就是胜生勇利?为什么偏偏就是那个满怀心事的、不起眼的胜生勇利呢?这时,一点支离破碎的记忆被唤醒了。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为你做的。”
这是维克托的声音,于是更多的记忆开始涌进他已经过载的大脑,米拉的预言、维克托的反常、气枪、酒馆……于是一下子所有的事都说得通了。
“这样好不好,我跟你亲热,你就原谅我……”这也是维克托的声音。勇利颤抖起来。
“天啊。”他无意识地嘟囔道,“天啊,天啊。”他觉得自己要吐了。
但是……他紧接着又——无法控制地——想起前一夜维克托身体的温度、他亲吻自己时温柔的嘴唇、他轻轻地用大拇指抚摸勇利的脸颊,像要把他刻在心里一样的注视着勇利……如果这都是伪装,那维克托在一个普通大学做教授实在太屈才了,他应该去好莱坞发光发热才对。可是如果要让勇利说服自己,哪怕只有那么一点、一刻的,维克托和他对彼此怀有一样的感情,那又未免太困难了。他发现自己的思维卡壳了。他看着漆黑的手机屏幕上映出的自己的脸:普普通通的亚裔面孔,轮廓不够深刻,五官的形状和位置都毫不出众,在这里也许少见,可是如果你坐飞机去亚洲的任何一个国家,一模一样的人满大街都是。他烦躁起来,不想再看自己,他按亮了手机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