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神秘,最强大,如同逆天而行一般的地方,有着最脆弱,也最坚不可破的规则。
她第一次成为大巫的时候,就被告诫的规则。
绝对不能踏出奉天殿一步。
因为那对大巫来说,是拖着整个奉天殿同归于尽。
那时她深深恨着这个地方,心想着,她一定会踏出去,她会毁了这个肮脏的地方,她要让她受的一切苦,让那些死去的人得到交代。
然而先代看出了她心中的反骨,那个恶心的老人对她说,奉天殿有秘术,可以回到过去,改变一切。
于是她想要活着了。
也真真正正地被禁锢了。
至此,奉天殿一朝倾塌。
她终究没能看见记忆中蓝色的,飘着云的天空。
第72章
穆辰离开奉天殿的时候,念微就站在碑界外等他。
穆辰见到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掩在迷雾中看不真切的,幽深的树林。
“穆辰。”念微叫了一声,迫切地想要问些什么。
穆辰打断她,说道:“走吧,时云在等你了。”
他骑上马,此时正是阳光最烈的时候,日光刷白,像是要把每一个阴暗角落都照个干净,穆辰就在这样的日光下一扯缰绳,马儿一声嘶鸣,抬腿狂奔。
他想,或许她并没有意识到,其实从她看着他走进奉天殿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做好了,他会离开的准备。
真想赶紧见见时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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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云在军营里给一个伤了腿的士兵接骨,那是个年纪不大的新兵,在一个小姑娘面前不好意思哭爹喊娘,就死命咬着一团布,时云的手法利落得很,三下五除二给他绑好木条固定,揉了揉脑袋站起来。
她突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下去,耳边众人的惊呼倏地远去了。
她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心里空空荡荡的。她感觉到自己站在西南的深林里,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了这个地方。
这是她第一次梦到穆辰死去的时候,看到的那片树林,在那个梦里,她从这里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看到了穆辰拄剑而立的尸体。
只不过这次,她似乎成了旁观者。
心念微微一动,而后她看到了从不远处,踉跄着跑过来的人。
是大巫,她用着念微的身体,念微的身体应该是最合适的,所以她看上去要健康得多,不再那样骨瘦如柴,身上也没有那些长长的伤痕和红线。
她赤着脚,袍角破破烂烂,沾着污泥和血迹,她从时云的面前跑过去,时云跟上她,一段路后,她看到了曾经梦境里的战场,还有梦境里的穆辰。
大巫似乎一下子愣住了,她呆呆地朝穆辰走过去,一下子被一具尸体绊倒了,满身都沾上了血,但她没有管,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穆辰身边。
她颤抖着伸出手,慢慢探了探穆辰的鼻息。
她崩溃地弯下腰,抓住穆辰的肩膀。
“太晚了,这个时候。”大巫喃喃道,慢慢带上了哭音,“对不起啊穆辰,是我错了,我没有救他们,我不是故意不救的,我不是故意想看着他们死的,穆辰。”
“我回来得太晚了。”
大巫颤抖着,微弱地摇着穆辰的肩膀:“你醒一醒啊,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地方啊。”
可是穆辰的尸体一下子倒了下去,再也扶不起来。
时云的眼眶有些酸涩,她看着大巫拖着穆辰的尸体,艰难地,拖着一地血污回到了奉天殿。
奉天殿的神座上坐着一个老者,端的个慈眉善目,然而眼神却带着厌恶轻鄙,他说:“你把这种连蛊虫都不要吃的脏东西带回来干什么?”
老者吩咐左右:“把那东西扔出去,把她送去清洗,本来就脏,还什么污秽的东西都沾,怎么侍奉神明?”
奉天殿的侍者团团围了上来,大巫的眼睛里带上了恨意。
她突然笑了一声,眼睛通红地咬牙嘶声道:“你以为我费尽心思回到这里,是为了再做一辈子你掌心里的玩物吗?”
时云的眼前突然被一片血红色覆盖,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听到大巫痛苦又痛快,几乎扭曲了的声音。
“去死吧。”
红色渐渐退去,眼前的场景变成了奉天殿的禁地,树藤包裹着缠绕着十个妙龄少女悬挂在洞顶,穆辰躺在那一汪清澈的水里,仿佛只是在沉睡。
大巫靠在他身边温柔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段珍贵的过往。她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穆辰的脸。
她轻轻嘟囔道:“这样看你,倒是好看,就是你以前为什么总是喜欢折腾我?活该我讨厌你。”
她支着脑袋,温声说道:“穆辰,你要是现在活过来跟我说你是吓唬我的,我就……我就三天不跟你生气,你做什么都不生气,你看好不好?但是过了三天,你要是还上房揭瓦,我该打的还是要打,你不许躲。”
穆辰悄无声息,大巫眼底的温柔慢慢结成了冰,她几乎是自嘲地笑了笑,低声说:“我在说些什么啊,是疯了吗?”
这一汪泉水,也只是能保他尸身不腐罢了。
一个侍者突然走下来,将一封密函递给大巫。
大巫拆开,用手指点着字,一字一句地看下去。
她颓然地放下手,仰头喃喃道:“死了吗……还是死了,什么都没能救回来……我果然,不擅长这些事情啊。”
她咬着嘴唇,那张纸被捏得破了一角。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没关系,再来一次,再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总会好的。”她仿佛安慰自己,又像是彻底斩断自己的后路,这一番话居然有几分悲壮。
大巫凑到穆辰身边,手指轻柔地盖在了穆辰紧闭的眼睛上。
“下一次。”大巫说,“下一次,我会回到更久远以前的过去,或许……或许我就能来得及把你活着救回来了。”
大巫弯着眼睛笑的样子,没有一点扭曲和阴鸷,只是微微抿着的嘴角泄露出几分难以压抑的痛苦悲伤,她虽然在笑着,但好像下一刻就能哭出来。
但她没有哭,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穆辰。
之后几次,大巫总是在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直接杀死先代夺位,但也因此失去了唯一的,短暂离开奉天殿的机会,只能派出蛊人去寻找穆辰。
而穆辰每一次被带回来时,都已经彻底停止了呼吸。
渐渐的,大巫像是从一开始的悲痛,慢慢变成了麻木,甚至渐渐地,她不再时时刻刻待在保存着穆辰尸身的禁地,但每一次失败之后,她还是一定会去那里,刚开始会说些什么,到后来,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坐在穆辰身边,目光空荡地注视着那一具尸体。
她的确不擅长筹谋,一开始的计划千疮百孔全是漏洞,失败也是理所当然的,她想要拯救的人,时徵也好,姝阳也好,还有……那个一无所知的时云也好,她在他们一次次的死亡中变得暴躁和阴沉。
不停地剥离魂灵也开始让她的精神越来越紧绷脆弱,逼近疯癫。
她在时云眼里,肉眼可见地,渐渐坏掉了。
一直到某一次,穆辰被带回来的时候,虽然身受重伤,但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时云看着大巫踉跄着扑了过去,将耳朵贴在穆辰的胸口,听着那一下一下,微弱的心音,突然嚎啕大哭。
时云按住自己的心口,感觉那颗心脏,抽动着疼痛起来。
一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看懂了大巫对穆辰的感情,也终于真正理解了,大巫口中的“需要”。
她曾对穆辰说,“我需要你”。
不是想要,而是需要。
因为穆辰曾经是她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和孤独里,唯一伸手可以触及的,和她的过去紧密相连的存在。
大巫日夜守在穆辰的床前,一边看着那些蛊人从长俞传回来的复杂的消息,一边在纸上推演着,一直守到穆辰睁开了眼睛。
时云看着大巫的眼睛一寸一寸亮了起来,如同黎明一般。
然后梦境一下子混乱起来,场景扭曲诡异声音嘈杂尖锐,几乎什么都看不真切什么都挺不清晰,时云头痛欲裂地后退一步。
场景突变,是奉天殿大殿的正门前。
穆辰背对着大巫,像是要离开。大巫有些慌张地说:“长俞真的很危险,我不骗你,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这里很安全的,你就留在这里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