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珍蹲在墙根底下暗自冷笑。
她就知道,只要和莫桂花提到秦阿南出那么多钱,莫桂花一定会帮她想办法,和奶奶和爹讨论把她过继给秦阿南的事。
可不,这会儿的就迫不及待,刚一下了工就偷偷讨论起来,莫桂花还担心奶奶不同意,把奶奶欠着生产队钱的事也拿出来做筹码。
而金秀,听着儿媳妇提欠钱的事之后,便没出声,等于默认。
秦月珍就听见便宜老子秦达,闷闷的说了一句:“这……也不知道秦阿南要不要呢,毕竟这么大了,谁会领养个这么大的。”
“不要也得要!秦阿南就是个吃死猫的,秦述家住了她房子那么久,她不是也没敢吭声?硬把人放她家,看她要不要!
这死逼丫头我一天也不想看见了!你们是没看到她那个死狠死狠的样子啊,像落水鬼附身了一样!明着的就要对我动手啊!这种小泼妇,怎么管教?再大一点,要是出去和哪个男人野合了,你连彩礼钱都拿不回,白送一个破鞋给人家呢!”
莫桂花恨的咬牙切齿,似乎她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秦月珍听了这几句,便悄悄的退出走廊,直退到自己门口,再走去灶间,开了后门出去了。
后门一开,秦阿南带着哭腔的声音就更清晰了:
“……还给我!那么大块肉,我一口舍不得吃,你们怎么好意思的呢!还给我,明天我娘忌日我要用的啊,你们怎么能这样呢!”
“不要再闹了!没有了,小孩子吃了就吃了,也值得这么大喊大叫的,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你要脸就不会做这种事了,那么十斤肉,我花了八块多钱买的,准备吃半年的啊,我下午出工的时候还在的,小孩子怎么吃得完,你让我进去搜!”
本来是两个女人的声音忽高忽低的相骂,秦阿南说了最后一句,一个洪亮的男人声音立马插了进来:
“你个混账堂客(吴语:婆娘)!你搜什么搜,你敢踏过庭院,看我不打断你狗腿!你再吵,我半夜烧死你在房里,你要不要试试看?”
隔壁有一瞬间的安静,继而,秦阿南的哭声就委屈的响了起来,却只是哭,没有再敢骂了。
秦月珍一下子推开了和自己家只隔两三米的一扇后门,踏进了秦阿南家,大声的说道:
“南好叔,别怕,你去大队,让大队的人给你去公社公安局报案,你就说你的肉不见了,还有人恐吓你要烧死你!偷人家东西、恐吓人都是要吃官司吃枪子的,我来替你作证!看谁吓得了谁!”
秦阿南年纪不大,却是早白头,此时正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委屈的不行不行的。
她听见话语回头,便看见瘦弱的秦月珍,就站在她灶房的后门口,身子站的笔直,一张小脸绷的紧紧,目光炯炯的看着庭院里高大的男人,一丝不让,一丝不怕。
庭院里的男人,就是秦阿南的堂弟——秦述,此时也惊讶的看着秦月珍,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隔壁的小珍吗,她怎么……怎么变得这么凶悍了?
秦述楞了一下子,便走前几步,站在秦阿南家的厨房门口,冲秦月珍扬了扬手:
“关你什么事?你来做什么?还不给我滚回你家里去,小心我告诉你娘老子,打死你!”
秦月珍非但没有退缩,还干脆大步走上前来,把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秦阿南护在自己身后,义正词严的对秦述说道:
“本来是不关我的事,可***不是说过吗,社会主义国家内部还总有那些个的反动派,利用人民内部矛盾,挑拨离间,兴风作浪,企图实现他们的阴谋。
我看你们不但总是提南好叔克夫这样的封建思想,还恐吓她要烧死她,你们这样,不是就有了反动派兴风作浪、不团结贫下中农的倾向吗?我怎么能不出来制止呢?还是你就是想当反动派,不要我制止呢?”
“……!”
秦述今年二十九岁,初小(小学三年级)也没读完,不大识字,但是,从大华夏建国以来,在轰轰烈烈的社会大运动中,一些必要的政治觉悟还是有的啊!
他根本不知道秦月珍说的对不对,但是看着秦月珍一本正经的小脸,听着那伟人的名号、还有那些特别有文化的词,被秦月珍一个格楞不打的说出来,他本能的就不大敢回嘴,愣住了。
秦月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啥,她只记得外婆曾和她说过,以前的年月啊,什么事都能上岗上线,但凡拿出红语录什么的大帽子上岗上线了,理亏的人便不敢出声了,她今儿学着外婆说过的话瞎扯了几句,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事实证明,是有用的。
秦述对秦月珍刚才的几句话,连复述的本事也没有,此时嘴张了几张,脖子一梗,说:“啥啥反动派!反正不关你事,我们两家人说话呢,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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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 秦阿南的忧愁
秦月珍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吃瘪了。
她便大胆的说:“两家子说话?那我更不走了啊,等南好叔去大队报案,我这给她看家呢!”
秦述牙齿一呲:“报案?报什么案!不就,不就一块肉吗?”
“是啊,不就一块肉吗?可不知道是哪只馋嘴的狗叼走了,总要找出来啊,现在公安都是为人民服务呢,公安局的人一来,一会儿就把肉找出来!”
“你!”
秦述说不过人,两只大手在身前大力握了握,两只眼睛瞪的像铜铃,凶恶极了。
秦阿南吓的在秦月珍身后一直拉她的衣角,小声的说:“小珍,算了,算了。”
秦月珍心里并不怕,但这种没文化只有蛮力的人,不好一下子打倒,得慢慢来,她就扬着脸,口气没放软,话却松动了些:
“爷叔,要我说,你也别在这里替老婆孩子吵架了,南好叔一个人生活不容易,我晓得了,有一块肉,你们好心拿进去帮着切一切,然后你们家拿一斤去,我想南好叔是肯的,可要是十斤肉都吃灭了,这种可是祭先人的东西,说难听点……啊?那什么,你就不怕吗?你说是不是?”
秦月珍说完,嘴角扯了扯,似笑非笑的看着秦述,算是给了秦述一个台阶下。
秦述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屋子里的婆娘冯宝玉倒听出音来了,走出来和秦月珍说:
“就是就是,小珍说的对的,本来我们就是帮她切一切的啊,她还以为我们吃灭了,我们好心倒帮出毛病了,好了好了,毛毛的爹,你回来切一切,把肉还给她!”
说完,就把还愣着摸脑门的秦述拉了屋里去。
西边屋子里“啪啪”切肉响了一阵,一会儿的,冯宝玉拎了一块肉走了出来,把肉扔在秦阿南家门口,说:“努!还给你了啊!别再吵了。”转身就回自己那边屋子里去了。
秦阿南卷起衣袖擦了擦眼泪,把肉拎起来看看,眼泪却又跑了出来:“嗷哟,割了一大半去啊!真是不要脸啊!”
但却没有办法,把肉拎进了厨房,也把门关上了。
秦月珍看她一边落泪一边拿抹布擦着那半风干的咸肉,劝了句:“南好叔,这次只能算了,下次你把门关好一点,别再让他们有机会进来了。”
秦阿南眼睛红红的,看着秦月珍说:“唉,不管怎么说,今天还多亏了你呢!要不是你来帮着我说话,连这一半都没有呢!小珍,来,我们一起烧火煮肉,把它吃在肚子里算了!”
秦月珍看着她那拎着肉又舍不得又生气的样子,有些想笑,但更多的是伤怀。
这个秦阿南,在秦月珍的记忆里,是个温暖的人。
她一直对秦月珍很好,早些年秦达还没有再娶的时候,小小秦月珍常常的在秦阿南家蹭饭。
那时候秦阿南的娘还在,如果秦达和金秀出工,秦阿南的娘便帮忙照顾秦月珍,秦阿南放工回来,也总是抱一会儿秦月珍,有什么好吃的,也会给秦月珍吃。
要不是秦阿南母女俩帮着养,在金秀那个刻薄的老太婆手里,还不知道秦月珍长不长得到这么大呢!
秦月珍拉住秦阿南的手,劝她说:“好叔,你别泄气,肉今天还是不煮了,这都啥时候了,把这么大块咸肉煮好,都要半夜了,改天吧。倒是他们那一家子,这么一直霸占着西面的屋子,不是件好事,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