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焕闻言,方微微点头:“朕不便强留了。”
李明卿微微低头,望着杯中酒,夜色疏朗,一勾下弦月淡淡地映在杯中,她微微一侧身便从杯中看见了沈孟倒映在酒杯中的影子。
“朕今日设宴逐鹿台,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李焕的目光缓缓地落在席间,群臣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无不端坐肃然。
他带着几分笑意看着李明卿和沈孟:“沈将军少质有成,护国有功;长宁郡主乃琅琊王之女,朕决意为二人赐婚。”
赐婚!
李明卿握住广袖的手骤然一收。
皇上这是何意?
“不可……”李明卿跪坐在侧,出声婉拒道。
沈孟眉尖微微一蹙,便舒展开来,有些诧异地看着李明卿。
为什么她不愿接受赐婚?
皇上的神情有了极其细微的变化:“为何不可?”
李明卿微微颔首,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父王……”
沈孟听见她声音中夹着丝线一般的不自然。
明明是她日盼夜盼的结果,为何此时这个结果就在她面前,她却觉得无力去捧起。
从前她想成为沈孟名正言顺的妻子,甘苦与共,让这个世上的人都知道,她们是最为相配,最为恩爱的一双人。
可是其他人的目光,又这般重要吗?
如果……
这次的赐婚是新帝别有用心,那又该当如何?
伴君如伴虎,前兵部尚书沈谦对先帝忠心耿耿,因为功高震主而背负了近十年莫须有的罪名,她已经失去了沈云亭一次了。
不……
决不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道:“父王仍旧卧病在床——明卿不能……”
李焕摆摆手,笑容温和,语气强硬:“给你和沈将军赐婚的旨意想必此时应该传回琅琊王府了,府上有喜事冲一冲,琅琊王的身体会好得更快一些。郡主要拒绝朕的好意吗?”
能拒绝吗?
她抬眸,看向李焕,帝王之威,君主之权,她领教得太多太多了。
可这众目睽睽之中,皇家脸面之前,她身为人臣却不能拒绝。
“明卿不敢。”
她微微垂眸,这是她第二次,向李焕表明了臣服之意。
他是君,她是臣。
沈孟看着李明卿,心下揉进了些许不忍,轻轻向着坐在主位上的帝王拜倒:“微臣谢皇上恩典。”
李明卿亦不动声色地轻轻随之拜谢恩典。
李焕点头,眼中似有喜悦之色。
群臣纷纷举杯相贺。
扬榷怡然一笑,开口赞道:“沈将军与郡主,真是一对璧人。”
李焕点头道:“让沈将军和郡主将国主护送至西州边境,以全礼数,国主以为如何?”
扬榷轻轻摇着折扇:“若是耽误了将军和郡主的新婚,扬榷岂不是罪过?”
沈孟淡淡地笑起来:“怎么会……”
宫宴至入夜不多时便伞了,沈孟与李明卿同上了侯在宫门外的马车,她一语不发,笑意里总是裹挟着一丝淡淡的愁绪。
车帘放下来,遮挡住了旁人的视线,车辙碾压在石板路上,发出匀称平和的声响,回想在宫中的长道上。
沈孟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卿儿,你怎么了?”
“许是方才宫宴上喝了两杯酒,有些乏了。”
“嗯?”
李明卿抬眸,就看见自己的脸映在那双眸子里:“无妨。”
“为什么你不愿答应皇上的赐婚?”
她颔首:“不是我不愿,而是我不能。你如今手握军权,琅琊王府的势力不容小觑,皇上赐婚的意思……”
“战事已经平定,这军权不要也无妨。”沈孟笑道,“我早有归权之意了,只是要委屈你了……”
第三部分·21
马车出了宫城便往京城东边走,沈云亭将脸一点一点凑过去,一双好看的眸子里尽然是笑意。
“委屈?”李明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可不是吗?以后做一个没有实权的将军夫人,可不是委屈?”她神色灵动鲜活,眼睛里流露出几分促狭,李明卿看得出来她是在逗自己开心。
她心下叹了口气,正色道:“郡主夫人和郡马爷,你只能选一个。”
“……”沈云亭咬咬牙,注意到马车去往的不是琅琊王府的方向,也不是沈宅的方向,方问道,“我们这是去哪?”
“今日,是你的生辰。”
今日确确实实是他的生辰。
沈云亭的笑容微微凝在了脸上,保持着那个深深的笑容,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幼时顽皮,还曾骗我说与我同日的生辰,每年我过生辰,你也嚷着要过,后来许多人只当我与你是同日的生辰,但是我知道。”
李明卿的语气柔柔淡淡的,在沈云亭听来好听极了。
“那日皇上问你,你便说了自己的生辰。云亭,这些年你一个人的时候,是怎样庆贺生辰的?”
“哎?”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李明卿的问题。
从前吗?
她本以为沈门被查抄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记得这个日子了。
“……”她打算含糊其辞,“就……我的生辰不过是个很寻常的日子,皇上是为了证明他是赏罚分明的明君才为我设了宫宴。”
李明卿反握住沈云亭的手:“于常人而言是寻常,于我而言却不同。这般重要的日子,我以后都陪你。”
我以后都陪你。
年年岁岁有今朝,听起来真是格外让人心动。
沈云亭咬咬唇,眼眶一热,又笑起来:“我以后能每日都过生辰吗?真希望一年三百六十日,我可以日日过生辰。”
“……”怎的就这般无赖了起来。
沈云亭又想到:“我真想着把这一生的生辰在这后面的短短几十日里面过完了……”
李明卿蹙眉:“说些吉利的。”
沈云亭一笑,暖得像她心上滚滚涌动的血脉:“哪里又不吉利?”
“盛极必衰,乐极生悲,这是常理。”
沈云亭挑眉:“你便是这般太过谨慎了,依我看,上苍尤其眷顾你我,是舍不得让你我再分开了的。”
狂妄!
真是狂妄!
她暗暗想着,又觉得自己十分十分,非常非常喜欢沈云亭的这份狂妄。
这是足够强大,足够自信的人才会有的骄傲。
“云亭,如果来日……”
沈云亭的唇轻轻点在了她的耳珠上:“来日都是你我二人,相守如今日。”
马车行经城外,到了一片高旷的地上。
车夫轻声道:“郡主,将军,到了。”
沈孟疑惑,先一步下了马车,环顾周遭空旷,并无甚特别。
她转过身,轻轻在马车旁为李明卿搭了把手:“怎么忽然到这里来?”
李明卿神秘一笑:“我给你备了一份生辰礼。”
沈云亭的手负在身后,笑道:“夫人这般,便是很客气了。”
李明卿挑眉:“听你这般说,是愿意做郡马爷了?”
“让我做什么都一样,只要你是我夫人。”
李明卿走到树下,取出整齐堆放在地上的物什。
“这是什么?”
“天灯。”她小心地将薄如蝉翼的纸灯打开,神色柔和,“母妃离世的时候同我说,日后我若是遇到了大的事情,便在高处点上天灯,放到天上去,她便能知晓了。”
沈云亭轻手帮她,却不知作何言语。
“十年来,我从不曾点过一盏天灯。”她笑了笑。
“卿儿,你信王妃的话吗?”
“云亭,你在西蜀的时候与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放天灯,点河灯是一样的。”她颔首,“我如今倒很希望这些话是真的,譬如点上天灯,母妃便能知道我所想。”
“兴许是真的呢?”沈云亭拿起地上的火石,轻轻一擦,划出火花,在这寂灭的夜色当中,尤其夺目。
“嗯。”
她们之间已有默契,有的话心照不宣。
沈云亭心下思忖道,我们在长岗成亲时,你在沈家旧宅当着沈门列祖列宗说的话,如今我亦要告知你的母妃。
天灯里的烛火摇曳,映着她们两个人的面庞,仿佛这世间只剩下她和她。
相视一笑,她们轻轻松开手里缓缓飞升的天灯。
一愿岁月如奔,一夕至白头。
二愿芳时永驻,得留此瞬华。
三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