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见李明卿还没有注意到自己——
怎么?自己在人群中竟然如此不显眼吗?
“咳咳——”他故意大声清清嗓子。
李明卿微微侧过头,睫毛微微一颤,耳廓忽然就变红。
沈孟一笑,两只眼睛眯起来,不怀好意的样子像极了狐狸,从小摊上随意去了一把扇,一开一收,扇子的一端轻轻在李明卿的肩上点了点:“郡——”
还没有说完半个字,沈孟的话就被李明卿的话打断了:“沈孟!”
声音有些急切,她微微蹙眉,不由让沈孟有一丝丝暗喜。
他小声附在李明卿的耳边道:“郡主这易容的功夫还得学一学,要不要拜个师?沈某不才,还是可以教一教的!”
李明卿倒没有太过生气,反问沈孟道:“沈大人能把自己扮成一个美娇娘吗?”
沈孟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描这金丝勾着银线,一阵脂粉的香气像一双美人的嫩手,拿捏住了两个人的嗅觉。
李明卿认得——那是素脂斋的芙蓉香粉膏。
趁她失神之际,沈孟抬起手,指尖碰到李明卿的耳垂,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要从胸口中跳出来,连手都开始抖起来。
“放肆——”李明卿耳际通红,退了一步,“你做什么——”
“你的耳洞让人一看就能识破,我帮你。”
“你——”
“不要动。”他动作专注,李明卿抿抿唇,垂下了眼帘,浓长的睫毛上下微微颤动。
“好了吗?”
“快——快了——”
“你的手在抖?”
“哦——我自小就这样,这双手拿得了刀剑,拿不了绣花针。”他顿了顿,在她耳边轻轻笑起来。
“堂堂男儿拿什么绣花针呢。”
沈孟猛然反应过来。
他说什么了?
沈孟微微颔首,看着李明卿的耳朵,有些不自然道:“好了。”。
他把手里的香粉膏递过去,李明卿看了一眼,倒没有立马接过去,只是淡淡道:“想来是君再来哪位姑娘送给沈大人的吧?”
“不是!”因为着急,他的声音分外大一些,路旁的人纷纷侧目。
意识到自己失态之后,他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鼻尖,低下头道:“你要不要?”
“这个我有。”
李明卿看见沈孟的手微微一顿,头垂得更低一些。补充道:“不过正好用完了,谢你好意。”
她伸手从沈孟掌心把那鎏金镂玉的香粉盒拿在手中,指尖却从沈孟的指上划过去,轻轻似一缕纱拂过,沈孟只觉得她指尖的凉意若山谷间的一泓泉,浸润着自己,耳根竟红了。
两个人开始一路上默默无语,不自觉地往琅琊王府的方向走去。
“我送郡主回府吧。”
李明卿微微颔首,过了一会,沈孟方问道:“郡主如此装扮是为了去得月楼?”
“我若说我不是去得月楼,只是路过,你可信?”
他耸耸肩,不作否认。
“沈大人觉得我去得月楼会做什么?”
“三月初三,得月楼上可有一年中的京都盛事,热闹非凡。”他嘴里说的,是京都乃至整个南朝人都熟知的事情。
李明卿不以为意,也不否认。
沈孟眨眨眼睛,忽然正色道:“也就是在这一天,得月楼里面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鱼龙混杂,越是人多的地方,消息传播得越是迅捷。”
她眯起眼睛,竟然有些后悔问他这个问题。
“琅琊王府手下有整个南朝最厉害的情报机构,南楼。在南楼眼中,得月楼的文章、美人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情报。郡主,我说得对不对?”
“说下去。”
“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吗?在下愿尽绵薄之力。”
李明卿挑眉,没有答应他,也不由腹诽道——帮忙?你不耽误事情就不错了!
看着李明卿的神色,沈孟往她身边靠了半步,问道:“郡主是不是在心里说我坏话?”
李明卿看着他凑过来的脸,往旁边退了一步,面色忽然冷了下来:“没有。”
他们之间更适合这样的距离,远一点。
疏离一点。
“郡主玉质,着女装带女侍出现在得月楼上,也确实太奇怪了些。今日我朋友在得月楼订到了一个不错的包间,郡主明天愿意赏脸吗?”
李明卿未直接答应。
路的尽头已经看得见琅琊王府庄严的府第宅门。
“沈大人,请回吧。”李明卿转过身辞了沈孟,兀自走进了琅琊王府。
“我明日过来等你。”沈孟看着李明卿的背影,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翌日清晨,马车过了东西平道的十字路口,得月楼倏忽拔地而起,东南西北四条街道皆是店铺行肆,十二教坊散落在京都东西十一街,南北十四街,各个角落里。
绢布店、绸缎庄、瓷器庄、打铁铺子,珠宝饰钿行应有尽有,各色的幔帐已经从三四层楼高的角楼里悬挂出来,映得这春景烂漫。
南朝素来风气开化,先帝又雅好美色,民间亦趋附,二人甫一踏入楼内就听见有人说:“来来来,下注下注!”
“今天这得月楼的花魁定然是君再来的玲珑姑娘了!”
“可不是!那玲珑姑娘在君再来登台以来,从未摘下过那覆面的面纱,听说那长得比当今琅琊王府的郡主还要好看些。”
“噗呲——”沈孟笑了起来,他眨眨眼,低声在李明卿耳边道:“听他们说的,好像他们见过你似的。依我看,那琵琶娘子的美色远远不及你万一。”
李明卿微微蹙眉,他竟然将风尘女子与自己相比较,声音冷了几分道:“你那日救我,昨日又没有拆穿我身份,我自然感激你,但是一码归一码,所以——”
沈孟促狭一笑,遂点点头:“所以——我还是得注意分寸。”
李明卿看着沈孟,嘴角慢慢地,慢慢地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却不是开心:“他们不是说玲珑姑娘从未摘下过面纱,你却见过?”
沈孟瞧着这笑容怪异得很,不由闭了嘴,被她看得不自在了,声音都有些结巴:“只是在机缘——机缘巧合之下见过的——”
李明卿看到这样子的沈孟,语气一如以往地淡然:“以色示人,终不能长久,容貌皮相,终究只是附着在肌骨上的。”
沈孟听她如此一言,倒不知道如何接这样的话。
心想——这话也只有长得好看的人会说。
上楼之后,沈孟在前引她往雅间里去,宋青山等人已在里面,李明卿虽是男子装扮,熟悉的人依旧一眼便认出来了。
无人敢直呼郡主,纷纷改称“李公子”。
李明卿站在扶栏前,环顾了正厅一圈:“这里位置倒好。”
宋青山闻言,谦道:“托朋友包下来的。”
“宋先生如今也开始流连这烟柳之地了吗?看来古人诚不欺我。”
宋青山的脸已经红了,却不知如何解释,笑容里有几分尴尬。
“什么?”沈孟不明就里,还凑上去,腆着脸问道。
李明卿细细打量着沈孟,又瞧了一眼宋青山,缓缓道:“近朱者赤。”
沈孟嘴一瘪——脸呼喇喇烫起来。
天地良心!
宋青山又不是自己带进这得月楼的!
正当此时,一阵悠扬的琴声从正厅的水台上传过来,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舞姬歌姬身着玉缕,站在中间的水台上,乐声泠泠,却因为有这么大的水声能够把一些其他的声音盖下来。
门口的小贩接过了茶童手里的东西。
门外的马车撞上了一名樵夫,樵夫骂骂咧咧,车夫扶起倒在地上的樵夫,暗度陈仓。
那个卖糖葫芦的偷偷从一名妇人身上顺走了钱袋。
这一幕一幕清晰无遗地落在她眼里。
东面临窗,她左右扫视,东平道上马骡嘶鸣,车轮辚辚,过往行旅在匆匆赶路,借着得月楼较高的位置,南北经纬纵横尽收眼底。
南楼的探子乔装作得月楼的客人,这些人无一不经过精心挑选,眼力敏锐。
沈孟站在她身侧,顺着李明卿锐利的目光,在她耳畔低声道:“郡主的耳目已经布散得很广了。”
沈孟不意外地看见李明卿的睫毛微微一颤,她随即垂下眼帘,笑了起来,好似在欣赏台上的歌舞。
沈孟补充道:“只是还有些地方可以让人动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