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京城急报的时候,李明卿微微抬头,看见院落中的梅花已经落尽了,地上的残红也尽然消退。
“京中朝局变动,父王的身体大不如前了。”
朝局的变动已然超出了她们的想象,她们不得不离开长岗。
因为她们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马车日夜兼程,于三日后傍晚抵达了京都。
沈孟陪着李明卿回到王府。
去岁深冬,琅琊王便染了风寒,经过日前之事,病势在两日内陡然加重,已在家中卧床休养。
李明卿站在妆镜台前,换了面圣的宫衣,命人取了腰牌,拿着傅中的奏折,便要进宫。
沈孟看着她连夜赶路,有些心疼。
李明卿转过身颔首道:“宫门落了锁,你不便再入宫了。若皇上还念着幼时之谊,自然会见我,莫要担心。”
“皇上宽厚,怎么会不见你。只是……”
李明卿将紫玉挂在了腰带上,披上了一件月白色薄氅,西番莲花纹在夜色下若隐若现,勾勒出她瘦削却有几分柔美的身形。
“只是什么?”她对着镜子理了理鬓发,对着沈孟,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没事。你先去进宫吧。”
昭瑜驾着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沈孟将她送至府外。
刚一回来,沈孟便已经听说,沈光官复原职,再度成为皇上的臂膀。
她们不在朝中的这些日子,沈光暗地里结党把权,如户部尚书之子任有方之辈亦已入朝为官。
朝上表面一派平和,实际上排除异己,在礼部、户部安插自己的幕僚,陆续诬陷了户部侍郎陈秋、祭酒张成忠等人。
这些人无一不是琅琊王府的旧交。
掌握朝政,统领群臣,已经威风如此,权力,财力都已经到达了一定的高度,他还缺什么?
他到底想干什么——
沈孟一想,手心里竟都是汗。
王府的车驾在永乐门外停下来,李明卿看见皇上身边的近侍张公公端然在那里候着,像是站了些许时候。
“劳公公通传一声,长宁求见皇上。”
“郡主今儿是见不到皇上了。”
“方入夜不过个把时辰,难道皇上已经歇下了?”
“是。”张公公脸上端着不明的笑意。
“张公公,我有要事向皇上奏明。”她把“要事”二字咬重。
“郡主,实不相瞒,这两日来见皇上的,都是有要事奏明,可皇上已经吩咐了,一概不见。”
李明卿将折子递给张公公,就着这幽深的夜色,她向着朝晖殿跪了下来:“还请张公公将奏折代为上呈。”
昭瑜见此,也随着李明卿在永乐门下跪了下来。
张内官扬起脸,却假意弓下身子,作势要扶住李明卿的样子。
“郡主,这天气湿寒,这样跪着会伤了玉体的!”
“还请张公公将奏折代为上呈。”声音坚毅如斯,内官无奈,接过了奏章,往朝晖殿的方向去。
昭瑜见周围只有远处站着些许侍卫,凑上前来,低声问道:“郡主,皇上会召见吗?”
李明卿没有答。
这宫城深深,永乐门外只剩她孤零一人,她从来就不喜欢这冷抑的宫墙巷道,现在更甚,天色已
经全然暗了下来。
过了一会,她对昭瑜道:“昭瑜,你先回去告诉沈侯,只说我在宫中有事耽搁了,让她不要担心。”
“郡主——”昭瑜皱着眉,心下无奈道,“郡主无论什么时候总是担心他。”
李明卿低着头,面上一红,柔声道:“快去吧。”
朝晖殿的方向却传来了一阵丝竹管弦之声,李明卿垂下的眼帘微微一颤,竟是说不出的无奈与寂
寥。
是哪个妃嫔在皇上跟前承宠作乐吗?
歌喉瑰丽。
明艳胜过春日的闲庭芍药。
“影?”
“在。”过了一会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影的身形淹没在这宫城的夜色里,难以寻觅到一丝一毫的行迹。
“如果是我父王此时在这里,他又当如何?”
影略一沉默,道:“郡主已经做得很好了。”
熙熙攘攘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影的声息消失在夜色里。
李明卿微微侧过头,发现是皇后仪仗。
李明卿微微低头礼道:“参见皇后娘娘。”
“明卿,如今已经生分到一声皇嫂都不愿意叫了吗?”皇后弯下腰,扶起跪在地上的李明卿,接着道,“你且先随本宫去凤仪宫,好好聊一聊。”
皇后端庄持重,说出来的话亦不容拒绝。
李明卿无奈,只能点头:“是。”
“并非皇上不愿意见你,本宫也不是来替皇上解围,还望你不要生气。”
听着这话,这一来二去,倒成了她的不是。
李明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任凭皇后拉着她的手。
当今皇后的母家与琅琊王府是一房亲信,虽往来不多,算不上亲厚,但她年幼时便见过这位堂姐。
“皇后娘娘……”
李明卿感觉到握住自己的那双手加了两份力道,随即改口道: “皇嫂。”
凤仪宫内摇曳的灯火偶尔晃动一两下,皇后端坐在大殿正中,一盏雨前茶的飘零香气混合这殿内的乌木沉香,两相得益。
“琅琊王身体可有好转?”
“承皇嫂挂怀,已有起色了。”
皇后缓缓地端起茶杯,看见李明卿垂着头,神色如常,嘴角挂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真的吗?”
李明卿看见杯中赤色的茶水中宫灯又阴晴不定地晃了一晃。
见李明卿不说话,皇后道:“若皇上执意亲征,该当如何?”
她抬起眼眸,看着李明卿,目光变得深远幽怨,丝毫没有让李明卿开口的意思,已然道:“你刚刚在长乐门没有听见朝晖殿里面传来的丝竹管乐之声吗?右相不久前把自己的侄女送进了宫,如今沈氏已经被册封为昭仪。”
“皇嫂,皇上如果执意亲征,那么最重要的是,何人监国。”
而不是哪个宠妃得宠。
皇后点头,露出来一个从容嘉许的笑容:“若琅琊王身体无恙,监国的重担必然会落在琅琊王身上,只是右相专权,皇上又对他信任有加——”
皇后忽然转过身,握住李明卿的手,姗姗作了下跪的姿态:“明卿——”
李明卿将她扶住:“皇嫂有话不妨直言。”
“我知你心中有盘算,也知道王爷对你悉心培养,朝堂上的事,恐怕要倚仗你了。”
皇后紧紧握住了李明卿的手。
一口一个我,放低了姿态,李明卿微微蹙眉。
“我?”
“对。”
凤仪宫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宫室内端肃红彤的幔帐。
“郡主呢?”
昭瑜才回到王府,还没有进门便迎来了沈孟劈头盖脸的一问。
“郡主说她在宫内有事耽搁了。”昭瑜看着沈孟的眼神,头越埋越低。
“你说什么?”
昭瑜抬起头来,面上有些不自然,却果断道:“郡主在宫内有事耽搁了。”
“她见的什么人?说了什么事?要你回来告诉我她有事耽搁了?你还是和我说实话吧。”
沈孟皱着眉。
昭瑜嘴角抖了抖,吞吞吐吐道:“郡主——”
“嗯?”
昭瑜咬咬牙:“我回来的时候,郡主在长乐门外跪着,当今圣上可能是打定了主意要御驾亲征,因为这事去上表的人,都一概不见。”
昭瑜看见沈孟攥住了拳头,后背一凉。
“郡主把奏折呈给了公公,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见郡主。哎——沈侯——宫门落了锁了——你进不去——”
昭瑜跟着沈孟追出去,却在大门口看见宫里的马车缓缓朝着王府过来,李明卿掀开车帘,看着沈孟问道:“你要去哪?”
沈孟讷讷地,不说话。
昭瑜捂住嘴笑起来:“沈侯刚刚太着急了。”
李明卿嘴角扬起来,跟着沈孟进去,在沈孟身后道:“定是昭瑜嘴上没门。”
“嗯。”
“你是要进宫去寻我?”
“不是。”
李明卿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随即道:“你不会撒谎,你一说假话神色就不自然。”
“你跟在我身后,你怎么看得到?分明是胡说!”
“我虽看不到,可我知道。”她轻笑出声,拉拉他的袖子,“你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