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掷地有声。
徐振感慨之余,讳莫如深地看了一眼那本账册。
沈孟将那本的蓝色的账册往徐振的方向推了推。
待人走后,沈孟唤了傅九过来:“傅九,你把这封密函派人暗中送到京畿府,交给京玑卫统领郭守信。”
不日之后,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李焕捻起其中的两本奏本,看着站在左首的郭守信道:“郭将军啊,有人参你行贿受赂,可有此事?”
郭守信面上一红一白,还未做出反应,李焕看向徐振:“御史台本是徐相的门客,徐相真是一心为了社稷,处处为朕着想。”
自此朝堂上两党之争风起云涌,已是后话。
一日散朝之后,郭守信伴御驾于御花园中赏景,忽见一群宫婢簇拥着一名身段婀娜的女子朝着这边盈盈走过来。
郭守信避之不及,正要告退离宫,李焕抬手,将人招至身侧:“郭卿不必告退。”
天香魅色天成,风情万种,端然不似官家贵胄的名门闺秀。
郭守信心下便明了——这是皇上新纳的贵嫔,也就是来自君再来的那个——那个——风尘女子。
闲逛了不多时,郭守信伴驾回到朝晖殿中,不由进言道:“皇上,宫中有规矩,不可纳风尘女子为妃……”
李焕面色陡然一变:“那是徐相的义女,何来风尘女子之说?”
郭守信蹙眉:“徐相将君再来掌柜天香纳为姬妾,又转而认为义女进献给皇上。!”
“此事你从何得知?”
郭守信一怔:“此事在京城之中已是人人皆知。”
李焕蹙眉,手中的御笔折成了两段:“你说什么!”
郭守信对着皇上跪了下来:“此事——乃——乃是徐相告诉微臣的,微臣以为此事本该秘而不宣,但是徐相——竟将此事在京中传扬出去,是在伤了龙颜。”
李焕握住手中的玉杯,对着地面狠狠地掷下去,殿内一片狼藉。
江内官向郭守信微微使了眼色,郭守信退出了殿内。
年关将至,京城不知下了多少场雪了。
暮色四合,冬天的夜总是来得那么早,傅九取了银骨炭,帮沈孟的案几上摆了新鲜的果盘,室内才多了几分生气。
他提笔,笔尖落在宣纸上,勾出素净遒劲的梅枝。
桌上的烛台焰火摇曳,有客到此。
果不其然,傅九轻轻上前来扣门:“公子,有客求见。”
他点点头,纸上才落了一朵红梅,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让她进来吧。”
来人身戴斗笠,一身简素的衣裳,掩不住婀娜的身段与幽香。
这冬日里的雪都染上了茉莉的香气。
来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面容,在客座上坐下。
蘸着墨水的笔放在笔山上,沈孟缓缓抬起头,面色平静:“贵嫔娘娘。”
天香看着沈孟,目光流转,心中唏嘘却并未表露分毫,反而道:“今日在朝晖殿外听见了皇上与郭大人议事,皇上有意疏远徐相。”
“所以郭氏一家独大?”
“不,为了不让郭氏独大,皇上年后便要让郭将军领兵镇守北境。”
“明白了。”
天香望着沈孟:“还请将军务必要谋定而后动,切莫牵连到自身。”
“辛苦你了,此等小事你派人传音信便好,无须亲劳。”
“郡主曾经作了一副寒山红梅图,留在了君再来,天香认为,此物该归将军保管。”
寒山红梅图……
天香的目光落在了沈孟所作的红梅图上,世间许多事情,总是这般。
要么是有缘无分,有分无缘。
要么是有因无果,归于离散。
“多谢了。”
“将军客气了。”
窗外的雪又纷纷扬扬地下起来。
小年夜,傅九和小词又站在院中挂灯笼,小词幽幽一叹:“本以为今年冬天,将军和郡主可以一起过年的,没想到——”
傅九看见沈孟远远走过来了,匆匆向小词递了个眼色。
小词讪讪地笑着转过身叫了一声“公子”。
沈孟点头,路过他们径直走向书房,身后传来两个轻快的声音。
“阿九,你看这满园的灯笼真好看。”
“是啊,真好看!”
沈孟站在窗下,看着一边挂灯笼一边谈笑的两个人,心想到——
若是她回来了,看到这满园的红灯笼,许是会很开心吧?
嘴角的笑意淡如冬日里的晴日。
京城上下洋溢着年关里的喜庆,果然如天香所言,新岁初一,天子明升暗贬,将郭守信派往北境任职,镇守北境,一时之间也无法回到京城。
银灰色的披风披上肩头,傅九见此忙着过来帮沈孟理了理腰上的配饰:“公子,这年节里的咱们这是要出门去哪?”
“送礼。”铜镜里的人面容清冷,剑眉美目,却丝毫没有去送礼的喜气。
“送礼?”傅九诧异。
“嗯。”沈孟迎着飘落的细雪,声音沉静,“去给徐相送一份大礼。”
马车在相府门前停下,较从前不同,听到消息,徐振已经等在府中,听见门房来报,更是亲自出府相迎,嘘寒问暖:“连日大雪,将军的身体可好些了?”
“多谢相爷,已大愈了。”
“过了正月便可上朝了?”
“是。”
二人一边相互叙过,一边入了正厅,徐振知他前来,是有要事,遂屏退了左右。
“听闻郭将军即日已去往北境,戍守边境。”
徐振听此,摩拳擦掌,面上有难掩的喜色:“是啊!皇上这是明升暗贬,虽然京玑卫统领不是什么大官,但毕竟是京中的要职,总比去北境那种鸟不拉屎,荒无人烟的地方当个守城将要好得多。”
“相爷知道皇上为何突然派郭将军镇守北境吗?”
“因为上次参奏了他?”
“非也。”沈孟解释道,“若是皇上真的在意郭将军行贿受赂,自然会让刑部着手此事,何须等到现在才将人调离京城。”
徐振面色颇有不解,只得猜想道:“或许是郭将军近日有何言行举止不当之处,惹得皇上不高兴了?”
“君再来天香掌柜一事在京城闹得人尽皆知。”
“可是我并不知道此事为何会被人传扬出去!”
“有人用心险恶,此事时如何传扬出去今时今日再细究已经是于事无补了,重要的是皇上是否还信任相爷,相爷若想保住今时今日的地位,还是要早做打算。”
“你的意思是郭将军将皇上新纳的贵嫔是天香的事情说出去的?”
沈孟不语,轻轻地端起了桌上的茶,在鼻下嗅了嗅。
徐振愤然地拍了拍桌子:“郭守信竟然——竟然——我这就命人写就弹劾他的奏章,明日便呈给皇上。”
“徐相的奏章,还应加上一件事情。”
“何事?”
“郭将军的内侄在平阳一带清缴了三十余名北夷的残寇,向朝廷谎报成了一千余人。”
“好。我即刻便命人前去拟写奏章。”
沈孟颔首:“相爷不必太操之过急了。”
雪色映着月色,也映着独立在窗畔的人。
影翩然的身影落在檐下:“将军。”
沈孟回过神:“郭守信的军队到了平阳吗?”
影点头:“到了。”
“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平阳,务必要让他即刻从平阳赶回京城。”
就在徐相参奏郭守信的前一日,郭守信连夜从平阳赶回了京城。
在朝晖殿中声泪俱下,力陈徐振蓄意构陷。
李焕单手支着头,懒懒抬眸:“你说徐相是蓄意构陷,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郭守信语塞,微微抿唇,他知道这朝晖殿中坐着的高高在上的帝王最讨厌什么,最畏惧什么。
“徐相治理内阁,暗中卖官鬻爵,结党营私,他蓄意构陷卑职,于卑职而言不过是牢狱之苦,于朝纲社稷而言——”
他故意顿住了,没有往下说。
“朝纲社稷?”
郭守信颔首:“卑职的内侄于平阳歼灭了北夷余党,下面的人向皇上禀告实情,却先禀告到徐相那里。”
李焕抬起头,若有所思。
“徐相把持内阁,内阁却有专权之嫌。”
专权——
朝晖殿内寂静无声,郭守信伏在地上,冷汗涔涔。
“若明日真如将军所言,徐相参奏了将军,朕自会有所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