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一看,周围是一潭深水,冰床摆在水中的小块陆地上,山洞很深也很冷,洞壁上还有没有融化的冰晶。
正在她思索该如何趟过着潭深水,水面上浮起几片荷叶,一直延伸到水的另一边。她试着踩了踩,荷叶只是微微下沉。于是,她踏着片片荷叶离开了山洞,所过之处,皆有莲花开。
洞外是一块平地,再往前百步,便是悬崖。
“你醒了。”
式微朝声音来处一看,隐苍君正坐在她右侧的巨树下独酌,顿时戒备起来,“隐苍……君?”
隐苍喝了一口酒,问:“要来一杯吗?”
式微走了过去,问:“迟怿呢?”
“谁?”隐苍晃了晃白玉杯中的纯酿,“啊,那个青帝氏,我差人把他送回青帝宫了,此时大概还在疗养。”
“你胆子这么大,打了人家儿子还敢往人家家里跑。”
隐苍君不屑一笑,说:“胆子更大的事我都做过。”
“是了,我忘了,你是隐苍君,单枪匹马杀到天狱的隐苍君。”她在蓬莱这些年,别的本事没学到,六界怪闻她倒听了个遍。隐苍君的大闹九天的事,更是津津乐道的传奇。
这样一位威名震六界的妖王,却在发现她来自虞渊之后,露出那样不知悲喜的表情。
式微问:“所以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来,因为你没办法把我送回虞渊?”
他仰头看了一眼西天,晚霞如火,似是回忆起了一段久远的记忆,说:“虞渊,我倒是去过一次,那里的夕阳很好看。”
“你去过虞渊?”她万万没想到。
“有什么好惊讶的,我比你年长三万多岁,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虞渊氏了,”他举杯问,“真的不打算喝一杯吗?”
式微看见他手上的被谷寒划破的伤口,十分狰狞,好像比那日刚受伤时还要严重。
虺蛇一族自带鳞甲,寻常兵器难伤。而且随着修为提高,每一次蜕皮后,新的鳞甲更是会变得坚硬百倍。隐苍君修为高深难测,就算谷寒为天下神兵,由式微刺出的那一剑也不该能伤到他。
于是式微好奇地问:“你的伤还没好?”
他看了看手上的伤口,说:“虺蛇一族的鳞甲坚硬无比,恢复起来,自然也困难。”
想要得到,必有舍弃,这是通用六界的准则。
式微坐到另一边的石凳上,倒满了酒,问:“这是什么地方?”
“兰山,人妖交界之处。”隐苍君示意她向左看去,式微转头,看见她一心想要杀死的狼妖被五花大绑,慢慢从悬崖底下飘上来。
他一直被隐苍君吊在悬崖边,此时已经昏迷了。
“我说过,你要是能碰我一片衣角,他便任你处罚,”隐苍君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式微,说,“不过你现在应该拿他没办法吧。”
“我的神力,是你封住的?”
隐苍君摇摇头,说:“你太高估我了,我还不到能随意封印一个天神神力的地步。如何,要我代劳吗?”
式微断然拒绝了隐苍君的提议,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还请隐苍君不要插手。”
杯已举到嘴前,只差仰面一饮,却因为她这句话,停下了所有动作。
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的失态,隐苍君拿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说:“你和她真的很像。”
“她?”他说她是他见过的第二个虞渊氏,他只比她长三万岁,他见过的另一个虞渊氏,天上地下能和她相像的,定然是,“我的上一任?”
“上一任?”他苦笑,说,“是了,她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了。”
“四万零四十六年。”
“你怎么记得比我还清楚?”她的名字已经从所有书册中抹去,天上地下没有人记得她的生平。
“她死,我生。”这就是虞渊。
“是了,只有你们虞渊这么邪门,”隐苍君又斟了一杯酒,说,“不过,你可能等不到自己动手了。”
“什么?”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不过他既然把目标锁定你,大概是凶多吉少。”
虽然隐苍君说得含糊,式微还是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梓芒?”
“你很清楚嘛。”
“大概比你清楚一点。”
“说来听听。”
“那你又为什么要帮梓芒?神妖可不互帮互助。”尤其是他这样统领一方的妖怪。
“你的问题我都回答了,你也该回答我的问题。”
式微想了想,觉得可以和他交换这个信息,于是说:“差不多一千年前,扶桑神木神力减退,然后梓芒便借着他师傅的名义在蓬莱待了六百年,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想把我带回旸谷,祭祀神木。”
“你既然知道他的目的,还不告诉东王公?”
“羲和氏瞒得好,你们都不知道,我突然说他图谋不轨,无凭无据,谁信?再说,他只要有这个心思,在不在蓬莱又有什么关系,何况他的愿望也不是他在蓬莱待的这六百年里实现的,你说是不是,隐苍君。”
她这话的意思,是在指责他?
“你们一个是日出之地的神,一个是日落之地的神,力量基本上是背道而驰的,他竟然指望你?”
式微解释说:“若木与扶桑,其实是一棵树;我与羲和氏,其实神力同源。”
“真是玄妙。”
“所以你为什么帮他?”
“我欠他一个情不得不还,所以即使我想放了你也不行。”隐苍看着太阳逐渐落到山的另一边,只留下点轮廓。
“什么情?”
“借用羲和氏梓芒的力量,杀了她,你的上一任。”太阳最终沉入兰山,开始夜的狂欢。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出自: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鹧鸪天·代人赋》【宋】辛弃疾
第28章 天涯芳草无归路
隐苍君将式微送到旸谷入口,梓芒正在等她。
梓芒气定神闲地对式微拱了拱手,说:“式微师妹,又见面了。”
式微正眼都没看梓芒一眼,一如过去的六百年,说:“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有你这个师兄。”
这句话,六百年前,她也对他说过。
梓芒也不恼,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师妹,请吧。”
隐苍君远远地看着式微决然走进旸谷的背影,突然想起以前时常梦见的她踏进天牢的背影。
“你不害怕吗?”
式微驻足,回头望了一眼隐苍君,“你问的是我,还是她?”
她知道,很多时候,他在她身上看到的不是她,而是那个他亲手杀掉的神女。
隐藏君但笑不语。
隐苍君久不应话,式微提腿将走。
“你这样无畏,当真一点也不忧心?那那个青帝氏呢?他看起来很关心你。”
式微脚步一顿。
几天前,看着铜镜里的成双对影,她还在想,说不定他们没有那么不合适,她会尽量收敛一些脾气,不让他父母讨厌。
她紧张了整整一晚上,从衣饰到妆面,每一样都尽量做到得体。
可是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她再怎么精心准备与掩饰,都不会变得合适,从她从他腰间抽走谷寒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知道了。
他们一个是众生嫌恶的不祥神女,一个却是素有美名的儒雅神君;她从来不守规矩,他却恪守法度;她要杀狼妖,他却不会让她肆意妄为。
明明知道那天有多重要,她却没有办法为他暂时放下那些恩怨情仇。
可能她从来没有像他喜欢自己那样喜欢他,或许只是因为孤单久了,希望有个人能陪在自己身边,这个人,不是一定要是迟怿,别人也可以,只是他那么倒霉,被她逮到。
他要是知道,会被气死吧。
还好,她就要死了,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式微毫不迟疑地迈进旸谷。
隐苍君目送式微远去,直到最后的模糊背影也消失在茫茫雾气中,才转身离开。
他绕了弯儿,来到青帝宫。
青帝陛下亲自出来迎接他,隐苍君意思着客气了一下,说:“怎敢劳烦青帝亲迎。”
青帝并不吃他那套。
隐苍既然来了,也省得他专门下界跑一趟,于是直切主题,说:“犬子迟怿中了隐苍君的金蛇缚魂术,已昏迷五日,还要请隐苍君为犬子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