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他竟然睡着了。
次日清晨醒来,式微仍斜卧在梨树上,似不曾醒来。
迟怿昨夜在椅子上躺着睡了一夜,今晨醒来,但觉腰酸背痛,得亏了她在树上也窝了一晚上。
迟怿走到树下,摇了摇树干,叫她醒来。
式微悠悠睁眼,坐直了身子,她身上落了一夜的花瓣随即从她身上滑落,她又迷糊了好一阵,才从树上掉下来,惊落一树春光。
她衣服上、头发上也勾搭着几朵。
迟怿将她发间的花瓣抚落,问:“这衣服你哪里寻来的?”
“一个梨花小仙借给我替换的。”
原来如此,迟怿又说:“你洗漱一下,等下我们就走。”
他们尽量不惊动山间的一精一灵,静悄悄地离开了,也免得要一一作别耽误时间,若是以往,迟怿定然不会做这样有失礼数的事,纵然再麻烦,也不该不告而别,可他知道,式微可没有这个耐心走这样的过场。
式微也明知道迟怿不告而别的理由,还故意询问他:“我的正经师兄怎么不告而别?”
迟怿不理她。
也不知迟怿是不是因此与式微置气,想让她长点记性,一路上,对于式微的搭话,一概不理,连同她好几次询问他他们要去哪里,也不做回答,于是式微也不再说话,他们一直沉默地到达目的地。
不知是在哪里的一处大莲池。
式微问:“来这里干什么?又捉妖吗?”
“世间哪有那么多妖物为非作歹,又件件要神仙插手。”
“那难不成是来赏荷的?”
就是这个难不成。
可是放眼望去,一片惨绿。
人间四月,哪有荷花可赏。他心下自嘲,当初听二师兄说起这里的美景,便想既然下界一趟,不如就带她来看一下,谁知竟然忘记了现在不当时令,只有一片绿油油的擎雨盖。
她若是知道此中缘故,定然会取笑他。
于是他索性不说了,独步上前,式微也跟着他。
迟怿变出一只小船,上到船上,伸手拉了式微上来。
式微问:“要到对岸去吗?”说罢便挥动手指,欲催动船只,迟怿连忙握住她的手。
式微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迟怿喉有干涩,说:“你坐下吧。”
他既然不嫌麻烦要渡到彼岸,想来也不想让她用法术驾驭船只,于是式微安心坐在船头。
小船慢慢驶离岸边,渐入藕叶深处。
式微嫌太阳毒辣,于是折了一大片荷叶,顶在头上,迟怿看着她略显滑稽的背影,会心一笑。
湖水因为船只的穿行,如镜的水面卷起一圈一圈的波纹,闪耀着太阳的光芒,粼粼闪动。
式微抬袖遮住眼睛,免得粼粼的波光闪瞎她的眼睛。
忽然有一只白头翁停在她手臂上,头上顶着一片白色的绒毛,翅膀处有金黄色的翎羽,小巧美丽。
式微轻轻一抬手臂,逗得小鸟扑腾扑腾跳。
迟怿听见式微突然说:“师兄是想带我出来散心吗?”
船桨均匀划出的水波突然出现的一点停顿。
“师兄不用这样费心,山里的鸟儿时时陪我聊天,我一点也不闷。”她不想和妖走得太近,他却不必为了她拒绝那些热闹。
所以他不在的那几天,她什么地方也没有去,只是坐在树上和形形色色的鸟聊天吗?
她身边经常会有鸟雀萦绕,不用特意招揽,他见过的能让鸟雀自来的神仙,除了她以外,只有那么一位朱雀族的小公主。这位虞渊的神女,除了性子难以捉摸一点,不喜阳光以外,其实和旁的神女并没有什么区别,若不是东王公与他提起,他定然不会把她和那个地方联系到一起。
是因为长年待在虞渊吗,才会有这样的本事?
虞渊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不祥吗?
话不经心,他竟然问出了口:“虞渊是什么样的?”
她手一顿,白头翁突然就飞走了,飞向遥远的天际。
她回头,怔怔地看着他。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她的出身。
“师兄想去吗?最是天地寂寞处。”
不等迟怿回答,他们周围的景色已经全部变换了一遍,小船不再在澄清似练的湖面上划行,周围也再不见无穷碧色,凡间种种景象皆幻化成深深紫红色的云海,翻腾无尽。
迟怿感到有一股神力在推动小船,让他们不受控制地往前行。
不久便见一座闪耀着晚霞之色的宫殿隐在云间。
小船靠岸,式微率先下船,伸手去牵迟怿。
迟怿握住式微的手上岸,后脚才刚刚离开,整只船便被翻腾的云海吞噬,一点也不迟疑。
这就是虞渊,排斥异己的虞渊。
式微呵笑,说:“师兄可要跟紧了,不要乱跑。”
一路经过,周围其实并没有骇人的景象,一切都很平和斑斓。
迟怿一直以为,虞渊和式微平素穿的衣服一样深沉黑暗,从来没有想过这里是日落之地,斑斓的晚霞才是这里的本色。
所以她为什么老是穿成那个样子,她应该像其他神女一样,衣着艳丽些才好看。
经过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深红色的树干,青绿色的树叶;花开如面,热烈如火。
迟怿流连了几眼,正想问式微这是什么树,回头已经不见她的身影。
他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天色慢慢泛黑,周围的草木也开始疯长,带有尖刺,迟怿一下就感到大事不好。
果不其然,那些恶木开始朝他刺来,他拔除腰间宝剑,朝他们砍去。却不比普通的神木,十分坚硬,即使砍断几根,他们也能立马长出来,落地的残枝也能落地生根长出新的来。更棘手的是,他的宝剑因为沾上树流出的汁液,快速地腐化,不出半刻,宝剑已经不能再用。
难怪千万年来也没有哪个神仙可以进入这里并独善其身,他怎么能被那些表象迷惑,内里分明就是如传说中一般邪恶又无常的地方,就像她一样。
他知道,定然是她故意把他留在这里的。
她想让他死在这里吗?他偏不让她如愿。
他注意到四周的一切都在动,并浮动着和之前很不同的气息,唯有那棵大树一如既往没有变化。
他知道只要到那棵树旁,就能避免这场苦战,可是那棵树周围有庞大力量设立的结界,任是东王公来也破不了。
日落西荒,名曰虞渊;上有赤树,青叶而赤华,名曰若木。
正想着,突然有一根尖刺刺向他,他用剑抵挡,异常尖锐的刺直接刺破他的宝剑,直接刺进他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标题出自: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渔父》【南唐】李煜
第18章 臂留檀印齿痕香
式微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才来寻迟怿,寻思过了这么久时间,他大概也领教到了虞渊之威。
他那几天在南云山斩妖,好不风光,可终究只是小打小闹,于他并没有什么益处,东王公不过是顺手就把这个差事扔给了他,只有他老老实实地揽下这样的活儿。
虞渊则不然,就算只是见识一下这里的奇异,也不枉这一趟了。三界之中,又有几个有这样的机会感受这里的待客之道?
式微绕着若树走了一圈,却怎么也找不到他。
突然,一团青影从高大神木上一跃而下,断剑直抵她的咽喉。
他竟然能够接近若木?
式微顿解,说:“师兄不亏是主木的青帝之子,连虞渊的若木也与你亲。”
若他不是有木泽庇佑,想必已经死了。
“我没死你很失望吧。”
她轻笑出声,一脸不正经地说道:“我怎么会想师兄死呢。”转头看向迟怿,脸色陡然大变。
他再没有比这更狼狈的时候了。一身碧水青衣已经染满了一条一条的黑色痕迹,袖口被扯裂一道口子。
更恐怖的是胸前一大片血红色。
她全然不顾抵在她脖子间的断剑,朝他扑来,迟怿怕尖锐的断口刺伤她,只得扔掉手里的断剑,双手拦住她,却因式微太疾,迟怿挡不住她,搂着她两人双双扑倒在地上。
她坐在他身上,拨开他的手,一把扯开他的领子。
迟怿面色泛红,怒吼她道:“成何体统!还不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