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义八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老友人的肩,说道:“我也有,喝酒去?”
莫须幽点头。
旁边的弟子惊得连连叩首:“弟子知错,可那人实在可怕,弟子、弟子实在……”
莫须幽挥挥手:“罢了,你去唤人来摆酒宴,我要与贤弟一醉方休。”
“是,是,弟子遵命。”那弟子怕也是吓糊涂了,如蒙大赦般又滚了出去。
随义八:“……”
莫须幽:“……”
连门也“……”
夜晚,飘海亭中。
两人对坐饮酒。
喝到情深之处,莫须幽抱住随义八嚎啕大哭:“贤弟啊,凄苦啊,他入我海岛如入无人之境,他烧我书稿如烧茅厕手纸……呜呜呜呜……”
随义八拍着老人的背连声哄道:“老大哥你别伤心了,那书既是你自己写的,想必你还记得,再写一遍便是了。”
莫须幽哭得更大声了。
“凄苦啊,我多年心血付之一炬,字字句句皆是我多少无眠之夜反复斟酌写下,我……呜呜呜呜……”
此时此刻,风中忽然飘起细细雨丝。
随义八抬头看雨,叹道:“应景。”
“凄苦啊……”莫须幽发现落雨,捶胸顿足之后,抬臂一挥,袖风扫过亭上匾额,遂以指代笔,用内力写下三字。
“凄雨亭。”
改完牌匾上的字之后,老人遂醉倒。
后来,莫须幽的新书《天下妖魔录》问世之后,有人看见书中有这样一段。
“美艳妖邪于千里之外闯岛烧书之后,从此天下再无飘海亭,只有凄雨飘飘凄雨亭,醉翁醉倒醉无停。”
随义八将醉倒的老友人背回屋舍后,便连夜离开了聚疯岛。
那人说三日后要召开武林大会,可一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不久前才刚尘埃落定选出了新盟主,又如何会接连召开,莫非要出什么大的变故?
随义八心中焦急,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若赶不上此次武林大会,恐又生出许多变数。若能趁各方英雄集结之际洗刷自己的冤屈也是极好。
但随义八又将事情想得简单了,当他风尘仆仆赶到洛阳城时,武林大会已经开始,主持之人便是新任盟主谢君临,数百众人中,随义八并未看见梅山主的身影,在座之中却有女昭派弟子,少林弟子,几乎随义八得罪过的人皆在其中,他顿生一种不妙的感觉。
果不其然,谢君临闲话说完,便开始讲到重点,重点是今日召开武林大会的最终目的,也是唯一的目的。
讨伐武林败类随义八。
说完主题之后,开始有人出来列举随义八的数宗罪行。
黑吃黑,杀孤瓢灭寨子。
贪图美色,烧女昭辱掌门。
硬闯美艳山,勒死席铁树,杀韩王,害琳琅楼主。
诸多种种罪行,罄竹难书。
便连当事人随义八听了,都觉得此大奸大恶之人,其罪当诛不可饶恕。
果然,众江湖人听完随义八所犯累累罪行,顿时都炸开了锅,有不可置信者,有半信半疑者,自然也有义愤填膺者,有隔岸观火者,更有喊打喊杀者。
总之,这些人听到这些事便如自己是当事人一般激动。
随义八正想着自己要如何出场才比较帅气时,身边突然空出来一个大圈。
随义八:“……”
谢君临谢盟主:“咳。”
女昭派弟子:“是那无耻之徒!”
少林小沙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众侠士:“……”
众路人:“……”
一片尴尬的沉默过后,随义八拔出柴刀。
身边的空地立时更大了一倍。
盟主谢君临在台上喊道:“随老弟,你我相识一场,有什么事好好说,千万不要砸场子。”
女昭派弟子纷纷拔剑:“今日便是一雪前耻的大好时机,众姐妹莫慌,随我擒下这贼人给掌门报仇!”
少林小沙弥转着手中佛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随义八拔出柴刀后便直直向女昭派弟子所在之处走去,方才那些女弟子们还喊得义无反顾,如今眼见着随义八凶神恶煞地走来,纷纷惊得倒退一步。
随义八走到她们面前一丈处站定,徒手将刀扎进地上石缝之中。
只听他用全场皆听得见的声音喊道:“我随义八为人,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在这江湖中混迹半生,不敢说绝无过错,但也未曾犯过什么大错。女昭派叶掌门乃我一生敬重的红颜知己,我随义八断不可能欺辱于她。那夜我被锁地牢,听闻派中走水方赶去救人,却被叶掌门误会我是那辱她清白的登徒子。此间误会实在难以解释,但今日,我当着天下英雄豪杰的面,以我师父刀圣的名誉起誓,我从未对叶掌门有过任何逾越之举,更无任何非分之想。”
话音方落,那群女昭派弟子中一蒙面女子突然出来,指着随义八怒道:“你!”其他女弟子情急之下拉住她的衣袖。
那蒙面女子稍加冷静了下来,垂下头低问:“你当真对掌门没有一丝他想?”
随义八举手发誓:“绝对没有。”
“啪”的一声,那蒙面女子打了随义八一巴掌,接着抬手一挥,厉声道,“走!”其后女弟子便都跟着她走了。
随义八揉了揉被打疼的脸,目光扫过傻眼的众人,又大声说道。
“好汉寨孤瓢此人,占据山头称霸一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曾……”随义八清了清嗓子道,“强抢美艳山山主为压寨夫人……”
话音未落周遭一片鸦雀无声,但看众人脸色皆是惊惧交加,仿佛夜半三更听到了一个鬼故事般。
随义八没想到此话威力竟这般大,正要硬着头皮说下去,只见人头攒动间一人步了出来。
“华不染。”随义八心中咯噔一下,便见那华不染打开手中伞一转,足尖跃起,人便踏空而来。
华不染落在随义八身边后站定收伞,说道:“如随大侠所言,我们山主是要感谢随大侠的相救之恩了?”
“实在不敢当,随某并非挟恩图报之人,但倘若山主非要报恩,随某便也只能勉为其难了。”
华不染不理会他的自作多情,只道:“如随大侠所言,你灭寨之举实乃行侠仗义惩奸除恶了?”
随义八道:“当是如此。”
华不染点点头,又道:“那你杀席铁树也是行侠仗义?”
“杀他是为了自保。”
“随大侠之意是席铁树要杀你?”
“不错。”
“那他为何要杀你?又是在何处杀的你?”
“美艳山地牢中,杀心不明。”
“你又为何出现在山中地牢?”
“我……”
“想来随大侠不便相告,我便替你说了,你夜探美艳山,欲闯处机阁,是也不是?”
“……是。”
“后来你被巡夜队所擒,关在地牢之中,是也不是?”
“是。”
“但你又打晕守牢人,欲逃出去,却被地道中的席铁树发现,你与之缠斗,最后将之勒死,是也不是?”
“虽是如此,但是……”
“你用席铁树之铁索将他活活勒死,是清水祖师座下的弟子道真小师傅亲眼所见,你应是无可辩驳吧?”
“……”随义八就知道,这个簪花神算一双铁嘴,任自己再长个七八张嘴也说不过他。
于是在华不染下一个问题出现之前随义八连忙一口气说道:“可那韩王趁人之危擅闯密室调戏梅山主也是实情,我不过是在他出山之前教训了他一顿,并未出手杀他。”
华不染听随义八说完,叹了一口气,慢声说道:“的确如此,随大侠嫉恶如仇,见此歹人愤而殴之,确是侠之大义,可随大侠当时可知韩王身份?”
随义八道:“知道又如何?”
华不染笑道:“随大侠真是随性惯了,难道不知我朝律法不得擅用私刑?你难道不知,那韩王身份尊贵,便是有罪也该陈情朝廷,请皇上亲自定夺再行发落。可随大侠私下动武伤人,使之重伤难愈,在归京途中不治而亡。如此一来,韩王难道不是因随大侠而死?”
“胡说八道!”随义八怒道,“韩王乃练武之人,身强体健,怎会因我三拳两脚便重伤不治?”
华不染摇头道:“非也,韩王乃金尊玉贵之躯,哪里像我等武人皮糙肉厚?”
“你……”碰到如此伶牙俐齿,随义八真的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