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李绯烟一脸的不可思议让桓南知道自己刚刚说错话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全盘托出,“六年前在京城,我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就被姑娘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吸引,寤寐思服。可惜父母突然身患重病,需要人照顾……待到他们病故我守完三年的孝,再想寻找姑娘,却是找不到了。直到前一段时间,道听途说,知道姑娘在微草山,我便赶了过去。谁知姑娘来了江南城。”
这么多年过去了,李绯烟的相貌已经改变,但他记得她的名字,记得她那种冷淡疏离的气质。那日,他跑进医馆的第一眼见到她时,他就确定,是她。
李绯烟听完桓南的一席言语,垂着头长久地沉默,最后真的待不下去了,逃跑似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最后无疾而终。
第二章
自那夜以后,李绯烟就开始有意无意地避着桓南。一是内疚,二是她没有想好该怎么委婉回绝他的心意。阿仁和小陆心里觉得奇怪,李绯烟近来不仅避着桓南,还总是精神不振。有事无事地就趴在柜台后面小憩。
桓南知道李绯烟是在躲他,他也不去打扰。只是最近几日李绯烟都萎靡不振,着实让他担心,直到今日,他实在忍不住,去看了看李绯烟的情况。
“姑娘?”
李绯烟应声抬头,迷迷糊糊的,“嗯?”
“你没事吧?”桓南的语气中满是担忧。
李绯烟摆摆手道:“无碍。”
可桓南站在她身边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显然,他不信她。李绯烟妥协地叹了口气,“若你有空的话,抓麻黄,石膏,各三钱,杏仁,甘草,桂枝,各一钱,大枣五枚,生姜一钱半。然后给小陆熬吧。”
听完李绯烟的吩咐,桓南的脸色不是很好,“生病了为什么不早点吃药?”
李绯烟看着桓南一脸严肃甚至些生气的模样,不由想起了那天晚上,脸不由自主地发烫。谁知道,一宿心神不宁,辗转反侧,最后会患了风寒。她之前一直以为是自己没有睡好,直到昨天病情加重才醒悟。可是,昨天医馆人多,忙得忘记了,才出现了现在的局面。
桓南看着李绯烟抿着唇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已经了然,他柔声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不必把他喜欢她这件事,放在心上。
李绯烟病好了不过十几日,这会又病了。前日冬至,江南城气温骤降,小孩,老人身子受不了病了一片,医馆里忙成一团。李绯烟忙得忘了添加衣服,加上她身子底子不太好,跟着小孩老人一众生了病。
“姑娘,我觉着你这医馆是为自己开的。”阿仁忍不住打趣她。
李绯烟淡淡扫了阿仁一眼,不予理睬,阿仁自讨了个没趣。
小陆瞧了瞧李绯烟,道:“我瞧着姑娘虽是弱柳扶风,倒是也不像是天生的。”
“七岁之前还好好的。”李绯烟放下药碗,眉头皱了皱,“后来看的大夫说,是我天生体寒,自己又不注重保护,才成了如今的样子。”
桓南进来端汤药出去给外面的病人,恰巧听到他们的对话,端药的动作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瞧了李绯烟一眼。
旦日,五更天。
李绯烟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在敲她的房门。这个时辰,不必想也知道是谁。她翻了个身,拉起被子蒙住头。奈何敲门的人执着,“叩叩叩”的声音十分有规律地响起。李绯烟睡不着,万分不情愿地坐起身,穿好衣服下床梳洗,然后开门。
“何事?”
桓南神秘兮兮地冲她眨眨眼,“请姑娘与我走一趟。”
“这个时辰?”李绯烟想说是不是早了点。
桓南点头,“过两个时辰,药铺便要开始做生意了。”言下之意是,晚了就来不及了。
“不去可以吗?”李绯烟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床。
“不行。”
李绯烟跟着桓南在巷弄里左转右拐,待到她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出了江南城的城门。
“到底,去哪儿啊?”李绯烟摇摇晃晃地走在石子铺就的小路上,她昨晚闲来无事翻出一本话本子来看,谁知入了迷,直到三更天才睡下,算来她不过睡了两个时辰。现在又走了这么久的路,她真的困得不行,脑袋昏昏沉沉的,脚步不受控制。
“茶山。”桓南从怀里取出一张方帕,一角自己牵着,斜对着的一角给李绯烟牵着,“起雾了,姑娘莫要走丢了。”
女儿家对手帕一类的物什颇感兴趣,李绯烟也不例外。拿到方帕的瞬间,头脑清醒了一大半。她将手帕拿来仔细瞧瞧,看清楚了才将一头还给桓南。
手帕以白色绉纱为底,上面绣了一片荷叶,一朵荷花。虽说针法一般,却能让人感受到满满地诚意。
李绯烟不自觉莞尔道:“以荷衬君子。”
“桓南,可是有姑娘中意你?”那方帕显然不是买的。
“什么?”桓南转过头,眼里带着疑惑。
见桓南这反应,看样子是不知情。李绯烟为那位送手帕的姑娘感到惋惜,“是位姑娘送的吧?”
“嗯。”桓南有些不自在地点头,“算是妹妹吧。”
李绯烟笑,“桓南可知,‘以荷衬君子,聊表寸心’?”
这可不是那位姑娘隐藏的爱意嘛。
前朝有公主薇爱上了当朝内阁学士,两人在莲池边偶遇,公主薇慌乱中摘下池边的荷叶送给了心上人,结结巴巴一句,“聊表寸心。”内阁学士竟懂了公主的意思,两人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而后“以荷衬君子,聊表寸心”便流传下来,成了姑娘们表达爱意的方式。
听李绯烟这么一说,桓南想起了前朝公主薇的故事,瞬间感到有些头疼。一年前的一日午后,他途径她的住所,于是进去看望一番,她说:“桓哥哥,小栩不知何以为报答谢桓哥哥的救命之恩,仅以此答谢。请你一定要收下。”
他见她如此诚恳坚决,不忍心拂了她的意,才勉强收下,后来因为有时需要,便一直带着身上。
“我心系姑娘。”桓南如是道。
所以手帕上的内容是什么,含义是什么,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因为他心里位置很小,只能装下一个人。
李绯烟本欲打趣几句桓南,却被他这一句给噤声了,只默默低头走路,掩饰眼底的慌乱。
他们到达茶山的怡亭时,太阳还没升起。
李绯烟坐在亭子里,单手托着下巴,强忍着睡意,“所以,你这么早叫我来,是为了看日出?”
李绯烟还没来得及等桓南回答,便下意识地倒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太阳缓缓地从东边不知名的山峰处漏出道金灿灿的边,接着那道金边一点点变宽,旁的云雾也被染成了金色。直到太阳最后一点被远处山峰遮住的地方完完全全显露出来,李绯烟才找回自己的呼吸。细碎的阳光洒落在世间各处,也落了几缕在她身上,明晃晃的,桓南瞧着她,片刻出神。
“美吗?”他问李绯烟。
“美。”李绯烟答。
“明日还来吗?”桓南继续问。
“好啊……”啊字的音还没发完,沉迷于日出美景的李绯烟反应过来,这是桓南在给她下套,她还想说什么挽救,但桓南并不给她机会。
“那么,一言为定。”
回去的路上,李绯烟在做最后的挣扎,满口胡诌,“我昨夜夜观天象,明日似乎下雨。”
……
“下雨没有日出的。”
……
“姑娘,我想你也不愿意三天两头地吃药吧?”桓南瞧着李绯烟拼命挣扎地模样,实在可爱。
李绯烟一愣,原来是如此用意。
看日出会爬山,爬山可以强身健体。
回到江南城中,进药铺之前,桓南喊住准备推门而入的李绯烟,李绯烟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过了半晌,却不见桓南说话。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站着熙熙攘攘的街上,引得路过的人侧目。
“你与旁的人说的,不一样。”桓南语气淡淡的,却拨动了李绯烟心里的一根弦。
李绯烟微笑着垂下眼睑,像是问自己一般,“是吗?”
也不待桓南再说些什么,她转身推开门进了药铺。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小寒。这天,药铺来了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阿仁瞧着穿着不是寻常人家的打扮,问她来做什么,结果既不是来看病的也不是来抓药的。阿仁又问她来找谁,那姑娘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来。阿仁没了主意,只得去后院找李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