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桓南将第七只信鸽放飞,天已经黑了。带着伤准备出去觅食的桓南刚开门差点与李绯烟撞个正着。
“你吃茶叶蛋吗?”李绯烟垂着眸问。
经过下午的事情,她现在还不知道怎么面对桓南。
桓南装作下午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大大方方颔首,“嗯。”
李绯烟心里松了口气,将背在身后的手放回前面,她一只手拿着装茶叶蛋的白瓷碗,一只手拿筷子,跟着桓南进了屋里。
桓南在矮几前坐下,李绯烟就把碗放在矮几上,把筷子递给桓南,“试试。”
茶叶蛋被细心地剥了壳,此刻正光溜溜躺在白瓷碗中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怎么样?”李绯烟见桓南慢条斯理地吃完一颗茶叶蛋,忍不住问。
“好吃。在哪家买的?”桓南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茶叶蛋。
李绯烟嘻嘻一笑,“千金难求。”
瞧见桓南一脸疑惑,李绯烟道:“你知道去年送进京师进贡的大红袍吧。上上等被送进了皇宫,中上等送到了丞相府。去年生辰的时候,我爹给了我。”
闻言,桓南饶是一个平常淡定的不行的人,也差点被噎到。人家喝还舍不得呢,李姑娘直接用来煮茶叶蛋了。
“暴殄天物。”桓南一脸痛心疾首。
李绯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谁叫你是我救命恩人呢,应该的。”
李绯烟素来不看重钱财,虽然她也一直舍不得花钱,毕竟她这几年再也没有动笔画过画,而百草堂的经营亏的时候更多。
“渺渺当真不考虑以身相许?”桓南这回问地十分正经。
李绯烟也十分严肃地拒绝了他,“我非良人。”
她自己清楚,她这样的姑娘,心结没有放下是没有办法跟人好好过日子的。她活得太自我,太孤单,难以付出真心,害怕过于亲近。她一个人荒度余生便罢了,何苦拉上他人“陪葬”。
桓南瞧着李绯烟垂着眸,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知道她又在想着些什么,只是氛围变得有些沉重。每当李绯烟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的垂眸,面上一副云淡风轻与我无关的模样,是以才有那么多人觉得她无喜无泪,不食人间烟火。
可是,桓南知道,李绯烟的情绪都藏在了她的眼底,她到底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第十三章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李绯烟的生活可以用岁月静好来形容。直到溪落匆匆而来。
江南已经入了深秋,多多少少有了些许萧瑟的味道。而溪落先人一步带来的消息却让李绯烟在那一瞬步入严冬。
一月前,当今圣上下了一道圣旨给丞相府,想要迎娶李丞相府的小女儿。正在举城震惊之际,李萧霆顶着抗旨的罪名,入宫与皇帝促膝长谈了一夜后,第二日,李沁被封了贵妃。
无风不起浪,一时间不知怎的,李萧霆抗旨不遵的原由传遍了京师——李绯烟不能生育!
“不能……生育?”李绯烟人有些恍惚。
“老爷确实是这么说的。夫人去问过了。”溪落比李绯烟还委屈,她家小姐以后如何嫁人啊。
李绯烟沉默了些许,平复情绪。她静静地从怀里取出那枚梨花玉佩,瞧着瞧着,轻轻叹了口气。
也罢,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和她都应该好好过日子。只是,她不懂,父亲为何那般说,绝了她一生的后路。
“溪落,你今日在这儿住下,明日带着玉佩回京吧。”李绯烟将玉佩递给溪落,她有些疲惫地靠在床头假寐。
小小的卧房里很安静。溪落握着玉佩,越想越委屈。
四年前,黎国太子黎昭即位时曾下了一道旨,轰动了全国,也是因此黎国的后位一直空悬,他一直在等那拿着天下独一无二的梨花玉佩的女子归来。小小的玉佩,是黎昭亲手雕刻而成,背面“白刈辰”白是他母后的姓氏,刈辰是他的字。是他第一次见到李绯烟时,用的名字。曾经赠给太傅的那幅《寂寞空庭春欲晚》,也被黎昭后脸皮地要了回来,挂在他的寝宫里。
“姑娘,你不是不知道陛下对你的情,你为何都不争取一下!”溪落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入李绯烟的耳里。
李绯烟缓缓睁开眼,一如既往地平静,她嗓子有些哑,“姐姐比我更适合他。”
李绯烟从一开始就明白,她给不了黎昭要的,而黎昭亦不能成全她天地逍遥,所以她害怕看到他眼底的情意,可终究是沦陷在了他如沐春风的爱情里。
爱不能忍,求不可得。
李沁虽为贵妃凤印却在她的手里,实则则是后宫之主。只是她进宫一月以来,不曾见过皇帝一面。这般局面纵然在李沁意料之中,可她不免还是心情低落。
这一月间发生的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李萧霆知道,黎昭知道,她知道——李绯烟于黎昭是红颜祸水而她不是。
牺牲一场有始无终的爱情,成就了一个国家日后的繁华。
不亏。
“溪落。”李绯烟唤道。
“小姐。”溪落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带着哭腔。
溪落感到十分委屈,她一听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往江南城赶路。路途这般漫长,她这般疲惫,只是为了李绯烟能早一点知道消息,想想对策。可李绯烟却让她把玉佩换回去,丝毫不做挣扎地就放弃了。
“这中间的东西,你不懂。赶了这么久的路,定是累了,去休息一会儿吧。”李绯烟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溪落。
溪落忍不住掉眼泪,哽咽道:“我是不懂。可我亲眼看到陛下如何待你的。一向不理事不作为懒散过日子的你,又是如何在短短时日里画出那样一幅举世无双的长画。逃离丞相府那日,你对着东宫方向流泪,我又不是不知道。”溪落越说眼泪掉得越厉害,“老爷这样一讲,你若是不做什么,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我本想着日子长些了,你就会回去然后佳人成双,可谁曾想过竟是这般局面!”
溪落不待李绯烟说些什么,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些年来,李绯烟待她如同姐妹,她自然是处处为李绯烟着想。
溪落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屋子里静悄悄的。李绯烟假寐了会儿,觉着脸上十分的痒,痒到难以忍耐。她一边挠着脸,一边出了房门去院子里打水洗脸。
李绯烟从水井里打了一桶水出来……手鞠起水就往脸上泼。十月中旬的江南城并不算太冷,可井水已经冷地刺骨了。
李绯烟似乎察觉不到,她脸上用来易容的药粉全都洗干净了,她也没有停下了。水被搅动出哗哗的声响,一声一声响在李绯烟心底。她想起了那首词——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李绯烟脱力般靠在井边坐下来,并不理会挂在脸上的水珠。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水还是泪。
桓南今早就告假离开了,溪落也跑没了影儿,正好她一人在此处,便不用假装没关系,不用忍眼泪忍得喉咙发疼。
她如何不知道父亲是为了天下着想,如何不知道黎昭为了天下而放手,又如何不知道姐姐李沁心中一直爱慕着黎昭。
她理解,所以她不怨不恨不闹。可逼她到这一步,又如何不难过?情窦初开时喜欢上的人,纵然相隔万里却不敢忘却的人,已经不属于她了。
江南城中,烟云楼上,白衣翩翩的男子静静注视着百草堂后院的这一幕。
“公子,准备好了。”黑衣男子在一旁恭敬道。
穿白衣的男子沉默了很久,才淡淡道:“告诉阿南,我不去了。”
“这……”黑衣男子犹豫,“此事非同小可啊。”
西凉出现异动,沮渠蒙德的师兄近日神功达成,沮渠蒙德将反!
“阿南有的是能力。”白衣男子道。
黑衣男子没有回话,又听见白衣男子问:“周栩栩近日如何?”
“她……很好。”黑衣男子有些迟疑,他并不清楚他家公子问的是哪一方面。
“哦?”白衣男子勾了勾嘴角,他俊美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玩味的笑容,漂亮的桃花眼微眯,透着点点寒意。
黑衣男子一脸疑惑,“出什么问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