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玛啜了一口茶,敛了笑容,认真说:“我猜他一定对你做过一些错事?他是个笨蛋,要不是我擅长死缠烂打,我大概也早被他逼得搬出宿舍了,哈哈……可是现在,他也学会了如何去爱,如何与爱人灵魂相授。他学会了……如何在自己一丝不苟的未来规划里写上你的名字。”
“所以谢谢你,亚连。谢谢你让他变得更完整。”
阿尔玛这么说着,一边看对方的表情发生着细微的变化。
他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推到亚连面前。
“这是他忘在宿舍里的本子,好像是日记?他走的那天就打电话让我带给你。我几乎给忘了,今天刚好。”
那本笔记本有些陈旧,封面边角磨损得现出了里面的硬纸壳,内页蓬松不齐,像是被翻阅了无数次。亚连看到本子时愣了愣,他知道这本笔记本,但它不该这么旧,至少在他手里,它是平整的,而不是这副糟糕的样子……可这现在不是重要的事。
他接过本子,飞快翻阅,他发现本子已经被写完了。他遗失它时只写了近一半,剩下一大半是另一个人的字迹。他不怎么熟悉这字,但他知道它们属于谁。
字的主人在本子上写了很多,有的也像亚连之前写的一样,只有寥寥几行,有的写了一大段又被涂掉,留下一个丑陋的黑疤。亚连看得想笑,如果它还能被称为日记,那大概是全世界最难看的一本。
那个人的日记紧跟着他的,从他们确定关系之后写起,一直写到本子的最后一张纸用光。亚连发现他突然能回忆起很多他以为已经遗忘了的琐事,那些事小到他烧糊了神田专程从台湾超市买回来的荞麦面,大到神田拉下面子请求教授帮助他准备康复训练,纷纷流水般注入他的脑海。
神田的语气通常不太好,或者抱怨豆芽菜性格烦人,或者数落他笨手笨脚干蠢事,或者愤怒于他又有了力气跟自己吵嘴……就差将“不高兴”写在纸上。亚连看得忍不住想,自己明明是还算率真的人,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个闷葫芦呢?
他慢慢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行字。
“如果能写到这里,我们应该能够获得幸福了吧。:)”
他已经忘记他是什么时候写下这行字的了。可是他遗忘的这行字,被捡到本子的神田优看见了,然后,将日记延续到了这里。
亚连笑了,神经扯着心疼。
疼痛是牵着心脏的,温暖也是。真实的快乐总是以真实的痛苦为依托。
他们都是对方的命门。
阿尔玛•卡鲁马坐在他对面悠闲饮茶,他的嘴里还留有马卡龙的甜味。他好像听到了山雀的叫声,清脆的,从玫瑰园深处传出来的啼鸣,伴随着枝叶攒动的刷刷声响。正是这些声音让环境安静得不可思议,正如英格兰任何一个惬意的下午茶时分般甜美。
可是对亚连•沃克来说,这幅场景穿越了多少个时空而来?穿过那些缠绵通透的阴霾和雨水,穿过每个独处的孤寂深夜,穿过他呼吸了二十来年的一成不变的空气,也穿过爱着的人们交错纵横的泪水,才来到他身边。
亚连合上日记本按在心口——这本由他俩共同完成的故事。仿佛他这样做,在接下来的漫长日子里,它就能为他抵御一切伤害。
直到等待尽头的那阵东风将爱人带回他的身边。
-TBC.
第二十七章 fin.
当你热爱一座城市并且时常漫步探索其间时,不仅你的灵魂,就连你的身体,也会对这些街道极为熟悉。以至于多年之后,在一股或许因为忧伤飘落的轻雪所引起的哀愁情绪中,你的腿会自动带你来到最喜爱的一个山丘。——奥尔罕•帕慕克《我的名字叫红》
当神田优从睡梦中醒来时,他已经能够通过飞机舷窗看到希思罗机场那庞大的格子落地窗。
广播在用英语和日语一遍遍播放抵达通知和注意事项,周围的人都已经站起来取自己的行李,只剩他盖着毯子系着安全带神情恍惚地陷在座位里。
他把手机打开,翻出父母的消息弹窗,飞快地输入:我到了。
然后他尾随人流走下飞机进入航站楼。
即使在日本还是明朗的早春,在英格兰,今天的天气也不太好。玻璃窗上黏着一层硫酸纸般的雾气,外面一片灰蒙蒙,眼看雨水就要落下来。男子见惯不惊地略微瞟了一眼天空,在确定暂时没下雨之后,就牵着行李箱扭头走了进去。
到达伦敦是上午十点,他马不停蹄地买了火车票赶往曼彻斯特。此时正值英超联赛的尾声,神田恰好碰上球迷们摇旗呐喊路过火车站,吵闹是这些年他唯一未习惯的东西,他只能努力忍住焦躁。
拉比斩钉截铁表示要“吃一顿好的”,生拉硬拽地把神田弄进了著名的63Degrees,并表示“如果再请你吃奶油通心粉,不用你动手,我自己都会打自己”。
“你离开了两年,难道一点都不想念英格兰美食吗?”
神田毫不犹豫:“不。”对于一个同样生长于岛国,并且热爱日式餐点的男人来说,那些土豆和金枪鱼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
“除了荞麦面和那些油炸玩意儿你也应该吃些别的东西吧,不会营养不良么?”拉比怪叫道,在菜单上圈了两份小羊羔排。
神田只好随他去。
“他的培训,怎么样了?”
“谁的培……你是说亚连六月的维也纳集训吗?噢,他已经回来了,只听说受益匪浅。具体只能你自己问他了。”
“我问过了,”神田垂下眼,“没有面对面,说不清。”
拉比睁大眼睛:“阿优,你果然是个老古董。”
看着对方瞬间就抄在了手里的餐刀,红发青年连忙举起菜单挡在自己面前:“要开瓶什么酒?平价点儿的,我最近可穷了。”
神田挑眉:“你不是升任总编了吗?钱都用哪儿了?”
“你想知道?”拉比眼珠转了一圈,脑袋越过餐桌凑过来:“我偷偷告诉你。”待凑到神田耳边,他深吸一口气。
“养——女——朋——友——啦——!”
和别的地方比起来我喜欢这里,我喜欢不列颠群岛干燥多雨的气候,即使在最热的时分也会有雨水来冲一阵凉,使这里四季如春。我喜欢小别墅的白栅栏围着绿色的花木与杨柳,喜欢城中房屋角塔泛黄的颜色。我也喜欢荒凉的海岸线与伫立在水中的象鼻崖。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舒适,从温德米尔小镇交纵在白顶平房上空的电缆,到曼彻斯特大学教学楼墙面剥落的红漆。
听说亚连随马纳去维也纳音乐学院参加了为期半年的集训。在奥地利小有名气的本地乐团想要高薪招揽这名天赋秉异的年轻人,却被婉言谢绝了。他似乎没有从事音乐的意向,随心所欲如同一缕烟尘。而举荐他的同行男子也表示,会尊重他的意见,并且只要他不愿意,自己也无意留下。
亚连在Skype里说,那就像另外一个世界,离你更远的世界。机会永远会有,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呆在英格兰,选择能够向你靠近的那个。因为在我的未来里,你也是重要的一环。
火车驶进了山区,清冽的空气将车窗也冲刷得冰凉。农屋不见人影,倒是门前飘扬着白净的被褥,就像广袤绿茵上的一片片风帆。
低矮的山包层层叠叠从两边倒退,嵌在山间的绿松石出现在视线里,由于离轨道还有些距离,从湖面上掠过的白鹭不过是画纸上一些泼上的白点,顺着风渐渐隐进氤氲的云朵里。
然后他到达了镇上,那些商铺都一如往常地运转着,有的老板在门口摆了躺椅,坐在上面就着熹微日光看今天的《泰晤士报》。有人向他微笑并点头示意,不知是认出了他还是习惯性的友好,虽然他觉得应该是后者。街角冲出一只腊肠犬,摇头晃尾地打着招呼,他本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最终却还是停住了脚步,将背包里的三明治拆开,取出一块鸡肉放在它面前。
穿过坡道上的茶叶店和彼得兔纪念品店,经过几户人家,就能看见一座三层独楼,外墙涂着乔治王时代的红白褐三色漆,浓密的蔓生植物从每层窗台的铁艺花架上探出头来。
小楼前有片小花园,香桃木和薰衣草绿叶葳蕤,相映成趣,繁茂的植物们包围着一只老旧的秋千,瓷砖上歪歪斜斜停着几辆自行车。经过花园,再往里走就到了门口,门上挂着原木色的标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