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社熟练的切开皮肤,分离腹直肌,打开腹膜,暴露子宫,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切开子宫。由于担心按压宫底娩出胎儿对心脏产生负担,杜社这次利用剖宫产产钳第一时间娩出了胎儿。因为是全麻,不适用延迟断脐,在宝宝出来的时候杜社立刻断脐,新生儿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哭声,似乎在宣告他的来临。
新生儿科团队立刻做了初步的保暖、擦干、吸去口鼻部的羊水,经过初步的检查,新生儿科李主任说:“男婴,外观没有畸形,1400g,存活应该问题不大。”
但这个时候手术床前的医生们脸上却丝毫没有喜悦的表情,杜社立刻把2公斤的沙袋压迫在产妇郑丽媛的上腹部,催产素10单位宫体注射,监护仪不停在报警。杜社眼神瞟向麻醉主任和ICU主任,语速飞快的说:“窦性心律,心率120次/分,血压90/60mmHg,血氧饱和度88%,还在下降,增加氧流量,调高呼吸机数值……”他持续不断下医嘱:“速尿20mg静推,西地兰0.4mg静推,调高多巴胺微泵速度,增加一倍。”
巡回护士不停的执行医嘱,整个手术室内环境意外的安静,除了新生儿的哭声。
但是所有药物如同泥牛入海,郑丽媛的生命体征仍旧在不断恶化,头侧的监护仪发出连续的报警声。
“气管吸引,急性肺水肿,大量泡沫痰。”麻醉科主任说。
对于急性肺水肿,麻醉科主任早有预案,负压吸引器在一开始就放在身边备用,他不断吸引着气管内涌出的粉红色泡沫,心里暗暗祈祷速尿和西地兰能够起作用。
事与愿违,当麻醉科主任在为肺水肿忙碌时,“滴滴滴滴……”一连串的报警声。刚才快速的窦性心律监护音消失了,心电图图形变得毫无规则,“室颤,”ICU主任说:“暂停手术操作,准备除颤和胸外按压!”
杜社早在室颤之前用止血带束缚了子宫的血管,试图减少回心血量,同时也减少出血量。
除颤仪就在身边,巡回护士设置好除颤仪的参数,涂上导电胶,不到十秒钟,递给ICU主任。ICU主任一声令下:“清场。”所有人包括杜社撤离手术台,ICU主任按下放电按钮,产妇郑丽媛的身体轻轻地弹了一下。麻醉科的后备人员已经开始胸外按压,麻醉科主任不停把肾上腺素和利多卡因静推入产妇郑丽媛的静脉内。
心电图的图形没有改变,室颤,意味着心脏已经失去了泵血的能力,此时各个器官的血流维持不了,时间一长,就会导致不可逆的脑损伤,以及多脏器功能衰竭。所以,除颤的目的就是让心脏恢复正常的节律,而胸外按压是在心脏失去功能的情况下依靠外力把血液输送出去。
“没有复律,准备再次除颤。”ICU主任知道,如果再次除颤依然无效,抢救的最佳机会就此失去了。
ICU再次除颤,继续胸外按压……
杜社再次回到手术台上,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力感,对于原发疾病导致的危急情况,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在他对面,麻醉团队不停的在做胸外按压;在他左边、产妇郑丽媛的头侧,麻醉科主任在不停的用药、吸引气管内的分泌物;ICU主任不停的下达医嘱,护士正在执行医嘱,用药、抽血……而他只能看着其他人在努力,麻醉科主任在努力控制肺水肿,她的团队在不停的做胸外按压,各个岗位的护士在核对、记录、操作,ICU主任在下达药物医嘱,试图让室颤复律……而杜社只能看着。
半个小时过去了,所有的药物用了一遍又一遍,胸外按压的团队循环了一次又一次……产妇郑丽媛的情况始终没有改观,显示器上出现了一条直线,连室颤那种细小的波动也消失了,心脏基本上已经失去了电活动。
ICU主任摇了摇头,宣布死亡:“郑丽媛下午16:14分死亡。”
新生儿科的李主任把宝宝抱到产妇郑丽媛的身边,含着泪对她说:“你的宝宝,除了早产轻了一点,他很健康,我们会好好救治他的……”
产妇没有反应,眼角一滴泪缓缓滑落……
郝美丽带着穿好防护服的郑丽媛老公进来,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当他看到躺在手术床上一动不动的妻子时,还是忍不住痛哭失声。刚出生的宝宝躺在妈妈的身边大声啼哭,罗晓飞和其几个护士都落下了眼泪。
手术结束后,罗晓飞重新回到郑丽媛之前住过的病房里,静静的站在她的病床前。床上平铺着一件还没织完的毛衣,病房里阳光很好。郝美丽走进来,看到罗晓飞独自伫立在床前,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虽然在产科做了这么多年,可是碰到这样伟大的妈妈还是忍不住想哭,唉……”
罗晓飞声音低沉的说:“很多年前,我看见过一篇文章:有一位父亲带着他的小女儿坐船横渡大西洋,去和在美国的妻子会合。一天早上,父亲正在舱里用腰刀削苹果,船却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父亲不慎摔倒时,刀子扎在他胸口。8岁的女儿被父亲瞬间变化吓坏了,尖叫着扑过来想要扶他。父亲却微笑着推开女儿的手:‘没事,只是摔了一跤。’然后飞快的拔出刀子,悄悄地用大拇指揩去了刀锋上的血迹。此后三天,父亲照常每晚为女儿唱摇篮曲,清晨替她系好美丽的蝴蝶结,带她去看蔚蓝的大海,仿佛一切如常。船到纽约港了,女儿一眼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认出母亲,她喊着:‘妈妈!妈妈!’就在这时,周围忽然一片惊呼,女儿一回头,看见父亲已经仰面倒下,胸口血如井喷,霎时间染红了整片天空……尸解的结果让所有的人惊呆了,那把刀无比准确地洞穿了他的心脏,本该立刻死去的他却多活了三天,这是医学史上罕见的奇迹。这个奇迹的名字叫:父亲。”
罗晓飞停顿片刻后继续说:“我想,郑丽媛应该也是这样,其实她随时可能猝死,就为了我们所说的3周的存活率可能会高很多,她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和伟大的母爱硬生生的撑到了这一天,不多不少,刚好3周。我想,她应该在全麻中听见了宝宝出生的哭声,感到无憾了,所以……我们才会回天乏术。”
郝美丽说:“每个女人生孩子都要忍受十级的痛苦,面临未知的风险,但大部分人却把孕妇的阵痛视作理所当然,认为这是一个女人在成为母亲的时候必须承受的……他们不知道生产过程中会发生的各种意外,即便只是小概率的危险,像心脏病、羊水栓塞这种,一旦碰上十有八九都是死亡……”
“我们工作的意义,就是降低孕妇的生产风险,但不是每一次都会如意。”杜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罗晓飞和郝美丽同时转过身,看到杜社正从门口走进来。
杜社看见罗晓飞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禁皱眉:“罗晓飞,手术病历写完了吗?”
罗晓飞怔忪,嗫喏道:“还,还没……”
杜社不满的说:“那你还不快去写?”
罗晓飞马上点点头说:“哎,我马上就去写。”
杜社说完就顾自离开了,郝美丽看了看他的背影忍不住笑说:“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他是不是特殊材料做的超人呢。”
罗晓飞失笑:“像杜老师这样才是专业的医生该有的职业素养。”
郝美丽怀疑的看了看罗晓飞的脸,故意逗她说:“你好像对你杜老师越来越欣赏了呢,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啊?”
罗晓飞红着脸摆手:“哪有!我对杜老师只有尊敬,绝没有非分之想。”
郝美丽一脸坏笑:“就算有非分之想也没问题啊。”
罗晓飞一本正经的说:“我保证绝对没有!杜老师是我的目标,我一定要成为像他一样优秀的产科医生。”
郝美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罗晓飞和郝美丽跟在杜社身后刚回到产科,王主任就对杜社说:“院长让我们去他办公室一趟。”
杜社蹙眉:“又发生什么事了?”
王主任宽慰的拍了拍杜社的肩头:“难得连你都嫌烦了,看来这阵子我们产科真是多事之秋啊,唉……律师又来了。”
罗晓飞紧张的问王主任:“不是又有病患家属要告咱们科吧?”
王主任摇头:“听说是李慧欣那件案子的判决下来了。”
罗晓飞和郝美丽她们都愣了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