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光坐在一旁看着被自己扎成刺猬的谢明珏,手中不停地磨药,愁得都快把胡子捋秃了:究竟是谁想致他们于死地啊,这还没出正月呢,就不能好好过个年吗?
边关又胜了一仗的消息都不能遏制住朝堂上的愁云惨淡,百官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中毒的就是自己,也担心被有心之人推出来,措手不及地扣上一顶谋杀亲王的帽子。
元斐看着这群不知所措的鹌鹑就来气,觉得大魏在这群人的运作下迟早要完,于是严词厉色地将他们数落个遍。说又说不过口若悬河的状元郎,又没有言官直言不讳的胆量,自知理亏的百官只得忍气吞声。出人意料的是,自被元斐骂地狗血淋头后,百官们重新镇定下来各司其职,一触即发的混乱硬是被一个言官给怼了回去。
整个京城的医师连轴转了大半个月,才将三人从鬼门关给拉回来,安王妃终于不必日日以泪洗面。
又过了四五个月,大病初愈的安王带着安王妃回了封地,靖王则重新回朝堂主持大局,唯独谢明珏的情况不容乐观。
谢明珏身体前些年本就有亏损,光是国师那八个月补是补不回来的。现在余毒除不掉,国师行踪不定也联系不上,冯光的胡子已经被自己愁得揪掉一半了。
八月底,边关传来消息,西北军乘胜追击,景帝慕容澜以身涉险深入敌军,取了楼兰王的首级,若羌王见势不好连忙求和,愿意归顺大魏。
这场持续了近一年半的战争最终以魏军大获全胜而结束。
三人中毒一事天枢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揭过,现在谢明珏迟迟难以全愈,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向慕容澜交代。
谢明珏大多数时候都是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没有了安神香助眠,便无法睡得安稳。那些如同梦魇一般都幻觉白日里也会找上他,停放着自己尸首的棺椁、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憔悴面容、挂满白纱的空旷大殿、无人相伴的黄泉路……最终都会变成坐在龙椅上染了一身鲜血的慕容澜。
半梦半醒间,一只微凉的手贴在额头,恍惚间他听到那个在自己幻觉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声音问:“他这样已经多久了?”
“……半年了。”冯光被天子迫人的威慑力压得几乎喘不上气,擦擦冷汗答道。
一只药碗碎裂在地,慕容澜看着病榻上形销骨立的谢明珏,声音冷如朔风,刮得人生疼:“你们为何不报!”
天枢沉默了半晌:“属下不能让这种事分了陛下的心。”
“分心?在你们看来朕的命重要,他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慕容澜不怒反笑,那神情几乎要将天枢生吞活剥了。
“可是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身份再显赫也改变不了世子殿下是您男宠的事实。属下为您效命,不能拿您的性命开玩笑。”
想象中的暴怒并没有出现,慕容澜听到这番话,只是神色平静地对他吐出两个字:“滚吧。”
待所有人都退下去后,慕容澜才重新坐回床边,轻轻握住谢明珏的手,望着那张原本被国师养回来又消瘦下去的精致容颜,闭上了眼:都是朕……是朕害了他。若是朕对他再重视那么一点点,是不是就完全不同了?
第三十九章 不归
慕容澜神色莫测地看着摊开在面前的文书,除天枢天权外,另外十一位夜羽统领都半跪于地,等候他的命令。
“查、不、到?”
开阳与摇光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可奈何:“现在已是盛夏,出事的时候是在正月,相关的人都被料理干净了。”
慕容澜如刀的目光落在了玉衡身上。
玉衡顶着巨大的压力实话实说:“属下将世子送到太医院后便前往安王府调查,但找到下毒之人时,他已气绝,处理得极为利落,前后不超过一个时辰,可能是主谋亲自所为。”见慕容澜绷着一张脸不语,主动请罚,“属下办事不利,还请陛下责罚。”
不等慕容澜发落,与冯光一同医治谢明珏的天权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手中捏着银针,挽起的袖子也没来得及放下:“陛下,世子醒了。”再抬头时,慕容澜已经疾步走入内殿。
兴许是刚从梦魇中挣脱出来,谢明珏的眼神还有些涣散,嗓音也飘得厉害:“……扶我起来。”蔺良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坐起来,在后腰处塞了只软枕垫着。
慕容澜顺手取过桌上的药碗,坐在床边,他当了太久的冷血帝王,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病中之人,将碗往前一递,声音干巴巴的,言简意赅道:“喝药。”
谢明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一直往里躲,抱着膝盖蜷缩在床角。
慕容澜脸色有些不愉,一手稳稳地端着药,一手想要将人重新拽到自己面前。
却不料一向隐忍顺从谢明珏拼命挣扎起来,哆哆嗦嗦地去推他的胳膊,崩溃道:“你别碰我!”
“闹什么!”眼中的惊恐入一根利刺扎在慕容澜的心上,扎得他怒火中烧:原来先前的顺从都是装的,他竟然如此害怕自己。害怕……慕容澜又觉得极为无力,最初的强取豪夺令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与谢明珏间的关系。
谢明珏被吼了一下,呆滞了片刻,竟真的安静下来。他慢慢转过头,看着握着自己脚腕子往床边拖的君主,露出一抹极为勉强的笑容:“陛下,您回来了。”
那双凤眸已经恢复了自己熟悉的清亮,慕容澜被他笑得没了脾气,重新将药碗递给他:“先把药喝了。”
谢明珏接过来乖乖喝掉,苦得再厉害也不敢当着慕容澜的面吐出来。他艰难地咽下汤药:“陛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慕容澜不知道从哪拿了一块饴糖放在他的掌心:“昨日。”
谢明珏含着糖哦了一声,心道:看来那不是梦了,他真的有在自己发病的时候来过。
慕容澜替他拨开黏在额头与脸侧的发丝,将软枕抽出来:“你再睡会儿吧,朕去处理点事情。”
一旁的蔺良从善如流地为谢明珏点了支安魂香,袅袅烟雾升起,夹杂着药味,有着说不出的怪异。慕容澜皱着眉头,不是很能理解在这种味道下,谢明珏到底是如何安睡的。
冯光一直在外面侯着,等慕容澜出了内殿才迎上来,行了个礼一五一十地汇报:“世子殿下身上的毒已经拔除了,只是……”
“只是什么?”
冯光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的困惑:“只是殿下似乎有食用寒食散的迹象。但这半年来殿下一直卧病在床,入口的东西皆由臣与玉衡天枢二位大人负责,不该是服食下去的。”
寒食散?!
“他这么会碰这种东西?”慕容澜记得他即位的时候就将寒食散给禁掉了,没想到时隔十二年再次出现,还是出现在宫中!
冯光忍不住捋了捋稀稀疏疏的胡子:“癔症、性情有异、欲/火妄动……看着确实是寒食散没错。”
慕容澜神情微动,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还有什么会引发这些病症?”
冯光有些羞赧:“恕臣才疏学浅……”见慕容澜不耐烦地摆手,连忙转了话锋,“陛下,臣知道有一人或许知晓。”
“谁?”
“国师。”
一提到国师慕容澜就觉得脑袋嗡嗡嗡地响,他还真的对这“富贵闲人”颇有微词,但宫中最好的医师都这么说了,才拉着一张脸极不情愿地问:“那国师现在人在何处?”
冯光摇了摇头。
慕容澜突然生出一种想当随意判臣子生死的暴君的冲动。
广袖流云翩然而落,素色的鲛绡遮住了半张脸,只有未束起的长发才能瞧出些许风尘仆仆。虽然看不见眼睛,但依旧能感觉到他是笑着的:“听说陛下在找臣?”神官如影随形地跟在他的身后。
慕容澜:……
冯光:……
行吧,说国师,国师到。
冯光回过神来,连忙将人引入内殿:“大人,您快来瞧瞧,世子殿下这是不是服用了寒食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