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知道他曾经的人就只有陆国安了。
几年以后唐盛林也选择弃医从商,当起了生意人,外人虽然不解,但是其中缘由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或许在夜晚时分,当他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走廊上,也有后脊发凉,不敢回头看的时候吧。
第五十章
程深把那些东西交给警方以后去看了季清海,季清海还是像之前一样躺在一张躺椅上闭目养神,晒着太阳。小张则在一旁忙碌着。
季清海没睡着,听见声音了也不睁眼,就说了句:“来啦。”
程深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爸,今天怎么没听广播?”
“今天礼拜天,没有广播。人家也得休息。”
“哦,那要不我陪您出去转转?”
“不了,你也知道我这人懒,不愿意动。你最近工作还行吧?”
“挺好的。”
“挺好挺好,挺好就行。那个小张啊,饭做好了没有啊?”
小张从一旁探出头来,“老爷子怎么又催饭啊,还不到点呢,您再忍忍。”
季清海搔了搔自己的额头笑了笑说:“我是越来越糊涂,越来越不中用喽。”
“今天留下来吃饭吧。”
程深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晚上小张做了几个家常菜,人年纪大了吃的淡一些素一些对身体才好。饭桌上季清海也是东一句西一句,有时候程深都得反应一会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年的事。
下午的时候小张偷偷跟他说了,季清海上个月去医院检查,已经是阿尔兹海默症中期了。这病什么性质程深心里比谁都清楚,只能拜托小张让她多费心了,有什么事随时来找他。
吃过了饭,程深坐在沙发上陪着季清海看了电视又说了会话,准备走的时候季清海叫住了他,转身进到里屋,程深跟着他一起进去,见他弯下腰在橱柜里翻找东西。
程深上前说:“您要找什么我替您找吧。”
季清海说:“不用,就在这个抽屉里,就是我放的靠里了点。”
季清海从抽屉里面拿出一个圆形的铁盒递给程深,“你回去的时候顺便替我把这个饼干带给晨晨,他最喜欢吃了。”
季清海是什么时候清醒的,什么时候认出他不是季晨的程深一点都不知道。
“您是什么时候认出我不是季晨的?”
季清海坐下说:“晨晨这些年啊,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恨我毁了这个家,是因为我他妈才走的,但是他每个礼拜天还是都回来看我,这一点上雷打不动,虽然有时候来了就坐一会儿,有时候可能连话都不说,他来了给我打扫打扫为生,添置添置东西就走了,但是就算是这样这些年每个礼拜他从来都不间断。”
“晨晨是不是有什么事了?”
面对季清海的问题,程深还是撒了谎,“他就是忙,实在是抽不开身,别的什么事都没有。”
季清海没说什么就点了点头,程深不知道他有没有相信自己说的话。
“这饼干你可别忘了,你偷吃几块行,但是给他留点。”
程深笑说:“我记住了,我一定带给他,一块也不偷吃都给他。”
“哎。那你……你快回去吧,天都黑了。”
“那您注意身体,我过几天再来看您。”
“知道我知道,走吧。”
季清海以前从来不送他,今天却颤颤巍巍的走到了门口,一直看着程深下楼。
程深总觉得那盒饼干分量有些不对,回到车上以后打开一看果然是空的。
这饼干盒上面有些地方已经锈迹斑斑,程深记得那时候他住在这里的时候,季清海每次发了工资都会给他们买一盒这种饼干,他倒还好,季晨是真的很喜欢吃。
随后他开车去了医院,护工正拿着给季晨换的脏衣服准备去水房洗,看见程深来了简单打了个招呼。
程深坐在床边,把那个空的饼干盒放在床头的柜子上,轻声说:“季晨,你也该醒醒了。季叔还盼着你去看他呢。”
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什么原因,程深不知不觉就趴在床边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站在一条长得一眼望不到头的桥上,四周都是山,桥下就是万丈深渊,周围都是迷雾,看不见前头也看不见退路。
程深试着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听见有人不停地喊“爸。”
程深快步朝前走,渐渐看清了前方说话的人是季晨,而季晨一直追赶着不停喊“爸”的人是季清海,季清海在最前面走得很快,对于身后季晨的喊叫完全充耳不闻置之不理。季晨一直在后面穷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了,季清海突然停了下来,回过身来,脸色看起来像是生气了,季晨最后一声“爸”还没来得及叫出口,就被季清海从这桥上狠狠地推了下去。
程深猛地向前飞奔了过去却还是没能拉住季晨。下面就是悬崖,深不见底,就这么被推下去季晨必死无疑,程深看见这一幕,眼前又闪过那天季晨在他面前被车撞飞的画面,想也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
忽然一道刺眼的白光,程深醒了。额头上沁出了些细密的汗珠,看见季晨还安安静静的躺着,程深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洗完衣服的护工正好推门进来,看见程深脸色有些不对就问:“怎么了?程医生。”
程深看了看时间,从他进来到现在也不过过去半个小时,或许是因为那个梦让他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
程深摇了摇头,说:“没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季晨这有我照顾你放心吧。”
“辛苦你了。”
程深站起来要走,还没出门就听见身后护工惊愕的声音:“程医生!”
“怎么了?”
“他……他动了。”
程深看见季晨的手指正在微微的抽动着,护工赶紧跑去叫医生,季晨缓缓睁开了眼
他们只看见了他睁眼,却没人听见他此时心里大喊的那句“爸……”
完结章
唐盛林是在家里和唐一吃早餐的时候被警察带走的。
他或许已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这天早上竟然亲自起了个大早做了一顿早餐叫唐一起来吃。唐一自从接手了公司就自己一个人住,偶尔回来看看唐盛林,但是两人一起像这样做着吃早餐的次数屈指可数。
警察来的时候唐盛林没有任何惊慌,反而从容的让他们给自己戴上手铐,走到门口时,唐一叫了声:“爸……”
唐盛林停下,回过头看了看他说:“锅里的粥还热着,外面天气冷你多喝一些吧。以后可能再没机会给你做了。”
唐盛林案子开庭的当天,唐一没有去,陆家也没有人去,唯独程深去了。
唐盛林这种人但凡心里还有一丝良知与人性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但往往这样的人都有着极强的虚荣心和自尊心,他若有一天被谁杀死在了深山老林反而是抬举他了,像这样当着众人,在大家面前把他虚伪的假面一张张撕碎,把他身上穿的耀眼的华服一件件脱下,让他寸丝不挂的袒露着站在所有人面前接受法律和道德的审判,以及人们从心底对他的蔑视和唾弃,这种羞愧比凌迟更让他感到痛苦。
程深就是要看着这一切,看着唐盛林接受惩罚的这一天。
结束之后程深走过去,赶在唐盛林被带走之前问他:“你还记得陈钰吗?”
“陈钰……”唐盛林重复了一遍这名字,极其认真的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
程深看着唐盛林被带走,心里想有些孽一旦做下就已经没有了还的机会,就算他死了他对陈钰造成的伤害也永远弥补不了,就算他死了,自己的父母也不会回来了。
陆国安现在人躺在医院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生活依旧不能自理。在唐盛林对自己罪行的全部陈述中陆国安都是一个对一切都毫不知情被蒙在鼓里的人。
虽然他不是直接将刀捅进死者身体里的人,可正是从他第一次对唐盛林的维护开始到后来的盲目信任造就了今天这一场悲剧,事到如今他对于这一切就真的完全不知情吗?可能只有陆国安自己心里清楚,这个问题永远也不会有答案,而程深也不敢再去深想,也不想去探究。
一切也该到此为止了,事情总得有个了结,不缠不休只会将自己生生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