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罗马音乐学院进修……我想和纳兰迦一起去。您可以资助我们吗?”
纳兰迦的手瞬间收紧了。福葛低头向右边望去,见那葡萄色的星眸,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他下巴抵着母亲的肩头,嘴巴一张开,脑袋就略略向上耸一点,但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母亲终于松开他们。她亲了亲瞠目结舌的纳兰迦,又抚上福葛的脸,轻柔如羽地,在他两边脸颊上各留下一个带着泪光与欢笑的吻。
Cadenza
华彩尾声
一个月后,罗马。
“你这个低能儿啊——————!为什么你明明演奏才能都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做题目算拍子还是会算错啊!!!”
一声闷响,福葛把书本卷成一团,敲在纳兰迦头上。纳兰迦泪眼汪汪,顺势倒地,滚到野餐布外面,整个人脸朝下,呈大字型地趴在草坪上。
“好啦,好啦。小点声,小心吵醒阿帕基。”
布加拉提从水壶里倒出一杯果汁,递给福葛消消气。福葛还没来得及接过来,就被特里休踹了一脚。你厉害死了,你仗着学得会,你就打人!女孩举起考学资料,劈头盖脸地揍在他身上,他在混乱中看到米斯达趁机偷走了布加拉提手里的那杯果汁。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福葛起身,朝纳兰迦走去,把趴在草坪上装死的男孩翻过来。纳兰迦脸上被草地压出一点小痕迹,眼角还有泪水,他举起拳头,可怜巴巴地捣了福葛一下。福葛心软了,低声道了歉,俯下身去亲亲他的额头,把他扶起来,安慰起了他。
“没事的,不用担心。你弹琴这么厉害,肯定能考上的。”
福葛又摸摸那乱糟糟的黑发,从里边择出几根碎草。
乔鲁诺一脸人畜无害地举手提议:实在不行,找点关系,走后门喽?
话音未毕,纳兰迦就如离弦之箭一样从福葛手里弹出去了,他扑向乔鲁诺,作势要打,嘴里大喊大叫,找什么关系,我一定要凭自己的实力考上学校!就算被福葛揍死也认了!
纳兰迦和乔鲁诺打成一团。米斯达试图将纳兰迦拉开,一不小心踩到特里休的书,特里休伸腿绊倒了米斯达,米斯达跌在布加拉提身上,连锁反应碰翻了果汁壶,泼在午睡的阿帕基身上,阿帕基一声怒吼,暴起加入战局。
群群白鸽扑棱棱地拍动着翅膀,盘旋着飞上一望无际的青空,和着喧闹的欢笑怒骂,在无风的初夏午后扬起美妙的波澜。纳兰迦终于在混战中直起身子,转过头,和福葛视线交汇。那星空璀璨的紫色眼眸,在阳光下漫出那么快乐的美妙色彩。他欢快地蹦起来,比流星更敏捷,大笑着朝福葛探出手臂。
曾经星夜下如刺的松柏,摇曳着化为巴旦杏树。伟大的疯画家不再狂躁不安了——他温暖平静地歌颂着新生,笔下绽出洁白胜雪的繁花,又轻轻漫上金阳,团团簇在枝头,生机勃勃地盛开在温柔的蓝天里。
福葛笑了起来。他倾身上前,将属于他的星星牢牢攥在指尖。
Ah! Vous Dirais-je...
心里满溢着热腾腾的爱意,千言万语都说不清,道不尽。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会有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
第十七章 番外I. movement
“福葛!你看!没骗你吧?我们也有钢琴了!”
……我又不瞎。门一开,福葛就注意到了这和记忆中餐厅昔日陈设相左的部分。
餐厅里空无一人,纳兰迦俨然一副主人模样,大大咧咧地顶开门,撞得门边铃铛叮当作响,真和小鸟啁啾似的——他拉着福葛的手腕,连拖带拽地把人带到乐器前面,献宝一样站定转身,兴高采烈地挺直腰杆昂着下巴,脸上露出热腾腾的笑容。
看着有点晃眼,福葛稍稍别开视线,点点头,目光落到琴标上。
“KAWAI?倒是也还可以吧。为什么不买更好的?”
“因为乔鲁诺觉得这个很可爱。”
莫名其妙。这无论如何也不能用可爱来形容吧?福葛皱着眉头看着琴,一言不发。晨光熹微,阳光之城还未醒来,乐器也是。三角钢琴合着琴盖,黑得发亮,静静地栖在西西里瓷砖地上,周围环绕着郁郁葱葱的花草盆景,像极了林中折起羽翼安稳浅眠的渡鸦。
小云雀却闹腾了起来。耳边,纳兰迦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反正现在一切都结束啦,在哪弹不是弹啦,你就是想太多啦,尴尬癌啦,等等等等……嘴动还不够,讲着讲着,手就溜达到琴边了,开始身体力行地扒拉起顶盖。福葛原本一直没说什么,人也站着不动,是见到纳兰迦阵仗太大,才忍不住上前出声制止。纳兰迦有点窘迫地松开手,摸摸脑袋,退到一旁。
“嘿嘿,这琴昨晚才到,我只见过一次……”
“轻一点,要不然很容易弄伤手,弄伤琴的。”
福葛点了点琴键盖的两端,朝上稍稍推了一下,盖缓缓地自动打开了,露出蒙着红色天鹅绒布的键盘。之后是顶盖。他双手用力抬起前盖,向后翻折,和后盖叠在一起,又从半开的琴身里取出谱架,撑好。
“还有杆呢!整个打开才帅!”
纳兰迦又凑过来了,指着支撑杆。
“整个打开声音就太大了。又没有演奏,没必要。”
“……不弹吗?”
黑发男孩咬着嘴唇,紫葡萄一样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期待,又夹杂着一点可怜兮兮的不甘……发带压不住的短发四处乱翘,像极了炸着软毛的小狗。如果他有尾巴的话,现在势必是耷拉在地上,轻轻地摇吧。任谁看见这样的情景都会于心不忍的。
福葛叹了口气,抬高重叠的顶盖。纳兰迦立刻欢呼雀跃起来了,他在福葛身边转来转去,空气尾巴几乎肉眼可见地在橘色小围裙后面支棱着。在福葛单手撑住顶盖的时候,他挤过来伸长胳膊帮忙顶住。借着力,福葛很快地将支撑杆旋立起来,一声脆响,尖端嵌进凹槽里,安睡的乐器终于张开翅膀。
纳兰迦迅速弯腰搬开琴凳,又直起身子对着福葛咧嘴笑起来。
实在没办法。
福葛在琴凳上坐下,取下蒙在琴键上的天鹅绒布,规整地叠成几折,放在一旁。琴键近在眼前,思绪却飘了好远。
从威尼斯回到那不勒斯后,他随意走进一家小酒吧,也见到了一台钢琴,只不过那是立式的,音色一般,音准倒是维持得可以。看得出来,店主是爱音乐的,只是囊中羞涩……当时琴师本事不大,脾气却不小,也就弹了几首烂俗舞曲,还不满报酬微薄,甩起脸色。福葛本就因分道扬镳而满心愤懑,胸中郁结无处发泄,上前揪住琴师领子就是一顿揍。大闹一番之后,鼻青脸肿的琴师被丢出门外,本就不多的顾客也都作鸟兽散,酒吧里满目疮痍,只剩下店主瑟瑟发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福葛突然平静下来,向店主抱歉地伸出手,后者却几乎晕过去。罪魁祸首叹了口气,转身回到钢琴边坐下来,弹了一串音阶活动了一下手指,之后弹了一小段鬼火。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他说,您看,就让我在这儿弹琴,抵酒吧的修理费吧。
……可怜可怜店主吧。这种情况,谁敢拒绝呢?
于是,福葛开始在酒吧弹琴。
实在是太久没弹了,小时候练的,现在已经有一些生疏,各方面细节都处理得没有记忆中完美。若是老师在身边守着,那肯定是要挨板子的。好在酒吧顾客不多,层次也一般,简单的流行曲目就能应付。几天过去,手指越练越热,技巧逐渐回来了。每一曲结束之后,身后时不时地会响起一些稀稀拉拉的掌声,钢琴上放着的小费玻璃罐也会被投进一些散钞。音乐实在太美,老板似乎没那么怕他了,他就干脆不再回公寓,直接住进了酒吧里。
那不勒斯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尤其当一个人铁了心想消失的时候,隐匿踪迹就更简单了。不过,这毕竟是一个黑手党横行的城市,你总能听到一些消息的——火并了,易主了,扬名立万了,整肃立威了……等等等等。好啊,但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福葛一边弹着琴,一边听几个无名的碎嘴小喽啰在吧台闲聊。他翻了个白眼,即兴开了个新变奏。触键却轻下来,慢下来,头朝声源微微偏去了——噢,他终于听到了某个名字,名字的主人一切安好。指尖流出一段温柔灵动的波音,像小小的导弹接连叮咚落水,晃晃悠悠地碰到湖底的橘色珊瑚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