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浮城(30)

聂载沉却不在。

“聂大人在军医房!”

不等她问,边上一个士兵就开口说道,又主动领她过去。

白锦绣赶到了军医房的外头,门口挤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个个神色凝重。

“让开,快让开!白小姐来了!”士兵吆喝着,帮她推开挡在前头的人。

白锦绣挤了进去,看见他坐在一张长凳上,上衣已经除去,身上只穿了条系着皮带的军裤,右侧的后肩部位鲜血淋漓,几道血痕还沿着他的胸膛一直流入裤腰里。

一个脑后拖着根枯辫,衣服脏得像个屠夫的干瘦老头,一手拿着把看起来有点生锈的小刀,一手用烧酒晃悠悠地浇着刀刃,看起来是准备要替他挑出伤处里的弹片。他的跟前站着另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的一侧脖颈上有几道小伤口,已经止血,他的两腿不停地发抖,神色惶恐,似乎就要哭出来了。

屋里原本充满了杂声,她一进来,声音就停歇了下去。

“……我没事,你先回吧。”

聂载沉正在安慰面前这个因为铸下大错而被吓住的小兵,忽然耳畔安静了下来,转头,对上了白小姐的目光,微微一怔,停了下来。

“你怎么样了?”

白锦绣一个箭步到了他的面前,声音有点不稳。

聂载沉很快就回过了神,微笑:“我没事,小伤而已,把碎片取出来就可以了。”

白锦绣盯着他那鲜血淋漓的肩,忽然转头,质问那个小兵:“你叫什么?你怎么回事?饭没吃饱?连东西都拿不稳,你当什么兵?趁早给我滚回家,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祸害人!”

小兵本就害怕,被白家小姐这么厉声叱骂,腿一软,人就跪了下去,不停地磕头。

“白小姐……你饶了我吧……我真不是故意的……”他哭了起来。

“你敢?你要故意,我现在就已经叫人弄死你了!”

周围鸦雀无声,众人都被吓住,连大气也不敢透。

那个屠夫军医吃惊地张嘴,看着满面怒容的白锦绣,也停了手里的动作。

“你是个军医,平时都干什么吃的!你连把干净点的刀也没有吗?”

白锦绣蓦然转向他。

军医后退了一步,吃吃地应:“白……白小姐……我就这么一把,一直都是这把……”

“你给我打起精神!弄干净点!他是我爹请来的,要是有个不好,你也不用留了!”

“是,是!白小姐你放心!我保管弄得干干净净!”

军医擦了擦汗,扭头叫人赶紧再去多拿点烈酒过来,再拿来烧灯。

聂载沉终于也回过神来,见她两道目光又刺向那个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兵,急忙在她再次出声之前阻止:“我负教导之责,出事,我也有责任。好在没大事,也是个教训,日后引以为戒就是。”

“你起来,出去吧!”他急忙打发走人。

小兵已经面无人色,又砰砰地胡乱磕了几个头,哽咽着向聂载沉道谢,爬了起来,不敢靠近白家小姐,避开她,抹着眼泪去了。

东西很快送了过来。军医再三地用烧灯和烧酒给刀片消毒,最后在白家小姐的盯视下开始清理伤口,但手却不由自主地发僵,进展不顺,脑门上的汗水不停地往外冒。

聂载沉咬牙忍着痛,见白家小姐仿佛又要发怒骂军医了,苦笑了下,说:“白小姐,你在这里,大家有些不便。我没事,你不如先回家去?”

白锦绣转回目光,盯了他片刻,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巡防营官兵见她就要出来了,唯恐迁怒到自己头上,呼啦一下,全都远远退开。

刚才还挤满了人的屋门口,转眼变得空空荡荡。

白锦绣快步走出营门,带着阿宣上了车,吩咐阿生立刻驱车回城。

她一到家,就去找刘广,把下午巡防营里发生的意外说了一遍。

刘广十分焦急:“哎呀,怎么会这样?聂大人伤势怎么样?”

“不行!我跟老爷说一声,我赶紧去看看!”他转身就要走。

白锦绣叫住了他。

“他伤情还好,不过我有点担心军医会不会遗漏碎片。现在天气又热,万一伤口发炎就是大事了。刘叔你立刻派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去广州,请个外科西医过来,再检查一遍为好。”

刘广被提醒:“好,好。我这就告诉老爷,安排去!”

他匆匆找到白成山,说了事,白成山对女儿的提议也十分赞成。很快,白家派人快马奔去广州,一夜就到。次日清早,白镜堂请了一个认识的西医外科医生,派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去古城,隔日的半夜,人就到了。

医生替聂载沉彻底检查清理过伤口,确认再没有弹片残余,缝合伤口,又打了针,留了几天,随时观察,见伤处愈合得很好,留下药,吩咐军医一周后拆线,这才回了广州。

转眼一个多星期过去,聂载沉来到古城,也满一个月了。

药用得好,他底子也好,伤处愈合顺利,昨天已经拆线,活动时还是稍有些痛感,但只要不做剧烈运动,其余已无大碍。

头顶热浪滚滚,他站在校场边上,正看着营官训练士兵,忽然听到身后有童音叫自己“聂大人”,转头,见消失了一周的白小姐又来了。

她戴了顶十分漂亮的阔边帽,洋纱裙,手里牵着阿宣,站在那里,衣裙随风飘摇。

阿宣见终于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回了头,十分高兴,不停地招手。

聂载沉心微微一跳,走了过去。

“聂大人!我姑姑要去画画,下午我能在你这里玩吗?”阿宣巴巴地看着他。

聂载沉点头,随即望向白小姐。

白小姐说:“那就有劳你了。”她低头,摸了摸阿宣的头:“要听话,别乱跑。”

阿宣应声。她说完,转身就朝外走去。

巡防营的官兵对白家小姐已是日益熟悉,本以为她是个娇滴滴的温柔大小姐,没想到貌美如花,凶悍如虎,短短一周,名声早在全营上下传开,附近的人见她走来,不敢直视,更不敢挡道,全都往后退了几步。

聂载沉望着她的背影,迟疑了下,道:“白小姐!”

她停步,转头看他。

他迈了几步上去。“你去哪里画画,迟些我开车接你去……”

他见她目光睃向自己的肩,顿了一顿。

“伤处差不多了。你放心,开车完全没问题。”

她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报了个地方,原来还是上次画夕阳的那处高岗,说完去了。

第22章

这个下午, 聂载沉知道自己有点分心了。每隔片刻, 他就忍不住会望一眼在这里其实根本看不到的那座高岗的方向。到了下午三点多, 他再一次抬头,发现天上的云层厚了起来,渐渐遮挡住太阳的光芒。

天气有点变了,看起来, 应该会有一场夏天的雷雨。雷雨说来就来, 她画画的那个地方, 周围地势开阔,万一下雨, 没什么可躲的地方。

他立刻把事情交代给营官, 吩咐人照顾着阿宣, 自己匆匆离开,取了车, 出营房,朝着她所在的高岗疾驰而去。

天气变得很快, 刚才还是烈日当头, 他才出营房大门没片刻,大太阳就彻底不见了,头顶乌云密布,远处山巅之上, 隐约有闪电掠过。野地里风也越来越大,卷着枯枝败叶到处飞扬。

聂载沉几乎踩着最底的油门开。汽车引擎像野兽般呼啸,疾驰在野地间的土路上, 很快将他送到了目的地。

他把车停在路边,从车里一步跨了下去,奔向高岗,到了上次她画夕阳的地方,远远就看见了那道熟悉的影。

她背对着他,弯腰正收拾着画具,大风刮得她裙裾狂舞。

路上的时候,他还有点担心她会不会跑去别的地方了,见她确实在这,顿时松了口气。

“白小姐!”

聂载沉喊了一声,几步并做一步地朝她快步走去。

上次那副原本还可以的夕阳被她给画坏了,白锦绣今天想重新画一幅,没想到天气变阴了。一开始她还不怎么在意,心里只可惜今天大概等不到落日了,没想到变化这么快,几乎转眼间,天空就阴霾密布,光线暗了下去,风也骤然起了,呜呜作响。

人在野地,这种感觉难免叫人发毛。正想收拾东西赶紧找个地方先避避,风声里,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扭头见是那个人来了,立刻放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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