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不愿打扰那位在卧室长眠的前辈,便从石室出来,在火塘边清理出一片地方休息。
为防厄罗鬼帐有人找到这里,他们达成一致,维持一人入定、一人警戒的方式过夜。
然而这天晚上,宿殃又做噩梦了。
他从梦魇中惊醒,擦了一把满头的冷汗,冲顾非敌道:“算了,反正我也睡不着,我来守吧,你休息。”
室内点着火塘,顾非敌扭头看向在火光明灭中,宿殃明显有些颓然的脸。
半晌,他道:“一直以来,你都习惯深夜习武,凌晨入睡……可是因为这梦魇?”
宿殃愣了一瞬,反应过来顾非敌指的是在小玉楼时他彻夜失眠的事情。
不过那时候他是因为不习惯古人作息,又急着出师,才会晚上用功。后来顾非敌去了藏珠阁,他又渐渐被这世界同化,便没再昼夜颠倒过。
于是他笑了笑,道:“那倒不是。做噩梦……是前两天才开始的。”
顾非敌问:“是因为第一次杀人?”
宿殃抿着嘴,不想聊这个话题。
魔教圣子的身份摆在那里,若他承认自己是第一次杀人,将来说不准会有什么麻烦。
顾非敌却以为宿殃是默认了。
他沉默片刻,道:“当年我十二岁,父亲带我去南疆清剿邪派……那时候,我也做了许久噩梦。不过,后来……我追讨过不少这类邪恶门派,也见过他们是如何残忍对待旁人的,便知道,他们死不足惜。”
他扭头看向宿殃,眸色认真,轻声道:“父亲告诉我,我们诛杀这些人,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保护重要的人。那人当时欲杀我,而你为了救我杀他,并没有做错。”
宿殃恍惚听完顾非敌这一席话,满心不可思议,问:“你在安慰我?”
没等顾非敌回答,他又笑道:“我是魔教圣子,大概和你曾经杀过的那些邪派……也差不了多少。”
“不会的。”顾非敌道,“你不一样。”
宿殃不解:“我哪里不一样?”
顾非敌垂眸看着双手,半晌才道:“你本性不坏,我感觉得到。身陷魔教……也……或许并非你的意愿?”
宿殃笑了笑,没回答。
会来到这里当然不是他的意愿,会穿到魔教圣子身上自然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但是,比起穿越到他不了解剧情的别人身上,穿成他自己演过的魔教圣子,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顾非敌等不到确认,语气忽然有些焦急:“你也想离开魔教的,对吗?”
宿殃摇了摇头,平静道:“不,我不想离开。”
他的剧情点都和魔教息息相关,他怎么可能离开魔教?
顾非敌追问:“是不想,还是不能?”
宿殃思索片刻,回答:“既不能,也不想。”
听到这样的回答,顾非敌眼中的光似乎骤然黯淡了下去。
他收回目光,盯着火塘沉默许久,问:“……你是自愿的?”
自愿?自愿什么?
这问题问得就有些没头没尾了,宿殃不明白顾非敌在暗指什么。
顾非敌呼出一口浊气,双拳紧紧攥着。
他终于忍不住内心莫名的火气,咬牙道:“魔教教主,他对你很好吗?你竟心甘情愿……助他练功?”
宿殃眨巴了一下眼睛,摸不着头脑。
这话怎么说的?魔教教主一直在闭关,没有需要他辅助的时候啊?
他张了张嘴,又不能说自己还从来没见过魔教教主,一时竟哑口无言。
见这几乎等于默认的态度,顾非敌又重重呼出一口气,道:“罢了。”
“从这里出去之后,你我便……各安天命吧。”他低声道,“下次再见,我便不会手软了。”
按理来讲,顾非敌说出这句话,宿殃本应感到很正常才对。
毕竟,剧本里的两人一直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顾非敌想要灭掉魔教,也是他的设定身份决定的。
可不知为什么,看着在火光中神情冷肃的顾非敌,宿殃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发颤。听到顾非敌说“各安天命”,他竟然恨不得跳起来,勒令他把这句话收回去。
当初从小玉楼出师时,徐云展也说过类似的话,但那时他却并没有如此刻般心神不宁。
仿佛说这句话的人换成了顾非敌,就会有什么他无法再控制的事情发生一样。
宿殃忽然就有些慌了。
顾非敌沉默了好一阵,浑身的冷冽寒意缓缓收束,神情也恢复一片平静。
他垂着眼眸,低声道:“你方才被梦魇惊醒,还未休息好,再多睡会儿吧。我守着,晚些再换岗。”
宿殃的确还有些倦,又有些不愿面对这样古怪的顾非敌,听到这句话,便立刻点头答应。
但他心情纷乱,练功入定是不能了,便和衣而卧,背对着顾非敌,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宿殃背后的衣襟有一道裂口,自右肩而下,至左腰而止。虽然已经洗过,但衣料边缘依然可见斑驳血迹,明晃晃地昭示着他曾经伤得多重。
两层衣物裂痕相错,彼此遮盖,无法看到宿殃背后的伤口和那片鲜红的花卉纹身。
但顾非敌知道,那里,有一片鲜红的花卉。
他凝视半晌,才收回视线,怔忡地看向面前的空地。
顾非敌神情淡然宁静,双眸中却似乎酝酿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手中握剑,似乎无意识地,在地面轻轻点下紧邻的两点,接着是一道竖线自两点中央穿过。随后,剑尖落在那竖心右侧靠上的空处,却迟迟无法划出一横。
许久,顾非敌竖起剑刃,将写了一半的字尽数抹去。
他轻叹一声,又提剑写下几个字——“责有所归,不可生妄”。
第42章 要命的问答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宿殃与顾非敌一起简单吃了些东西, 又开始着手填补石室墙壁的剑痕。
昨晚两人莫名其妙吵了一架。
不, 其实也不算吵架, 在宿殃看来,那根本就是顾非敌单方面在生他的气, 还没明说生气的原因。
但是,从只言片语间, 听起来似乎与魔教教主有关。宿殃总不能顶着魔教圣子的壳子去问顾非敌自家教主的事,真的是有委屈说不出,心里堵得他难受。
算了算了, 本来主角与反派就该是这样针尖对麦芒的, 如今被迫掉进同一个剧情, 可能顾非敌也心气不顺吧。
宿殃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可意料之外地,顾非敌竟然主动向他道歉了。
“昨晚是我不好, 不该那般对你。”顾非敌认真地看着宿殃,视线毫不躲闪, “无论如何, 你助我良多,也从未做过害我的事, 甚至……为了救我, 不惜拼上性命。是我不该生了妄念, 却对你倾泻怒火。”
昨晚被气了好一阵, 宿殃本想端着魔教圣子的架子嘲讽顾非敌几句, 但见顾非敌眸色深沉, 神情透着些疲惫,他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来了。
最后宿殃只故作不屑地轻哼了一声,转头问:“所以昨天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因为我说不想离开魔教么?”
顾非敌抿了抿嘴,道:“我明白,你是魔教圣子,也是身份使然,责有所归。”
果然,作为武林正道新秀的顾非敌,还是很在意他魔教圣子的身份。
不知为何,宿殃内心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他并不想让顾非敌误以为他与魔教教主同流合污。
这念头来得没道理,很不符合魔教圣子的人设,但这声音却在宿殃心里不可抑制地回荡、加重,最后萦绕成一片仿佛心魔般的回音。
犹豫片刻,宿殃最终还是决定,就任性遵从自己的内心一次。反正……反正顾非敌最终是要剿灭魔教、杀死他的。
他咬了咬牙,看向顾非敌,认真道:“其实我并不喜欢魔教,也不是因为魔教教主才坚持留下。我与他并不亲厚,根本没见过几面,更是从没辅助他练过什么功。我留在魔教……有别的原因,但我不能告诉你。”
原本宿殃以为,顾非敌会追问他是什么原因。却不想,顾非敌在听到这句话时倏然惊怔,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脱口问道:“你未曾助魔教教主练功?”
他的双眸似是被什么骤然点亮,一瞬间充满希冀,直勾勾地盯着宿殃,又忍不住确认一遍:“当真?”
宿殃一愣,下意识道:“他练他的功,为什么需要我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