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仙芝死后,窦弥曾到朱世瀚面前出恶言嘲讽,顶撞自己的父亲;想玉石俱焚,去面圣报官,被朱世瀚下跪挽留住。朱世瀚不久亦死,窦弥便不复有他想,又有些贪恋自己在宫中的权位,就只求老死宫中。过了这么多年,在凤子桓准备推行土地改革时,一直监视兄长的一举一动、因此对此事了如指掌的朱世景找到窦弥,将她收买,让她暗中给凤子桓下毒,以求引发凤子桓练功的恶疾,使其暴死;同时也给崔玄寂下毒,以趁机造成崔氏的失职之罪。这样朱氏就可以凭借甥舅之位代理朝政。
“殿下!我、我、我已经把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你们快去救陛下,在她发病之前,一定还有救!一定还有救的啊!”朱世景叫喊着,而凤子樟和谢琰只有默然。朱世景不明所以,按她们给他下的套猜测皇帝已经得救了,又怀疑窦弥可能并未将此话说出来,一时乱喊乱叫。
凤子樟追问道“窦弥在宫内是否还有下线?”
“以他我所知绝对没有。从头到尾,从始至终,那女人肯定都是一个人在犯案!因为她总是说,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的秘密才是安全的秘密。还用这话来威胁我!说她死不足惜,但大人你就不同,所以我不得不给她大笔的钱财。殿下!殿下!我说得句句属实啊!!这都是我那个兄长造的孽啊殿下!殿——”
谢琰上前,一巴掌把朱世景扇晕过去了。凤子樟长叹道:“直到这时候,你还叫窦弥是‘那个女人’……唉。”
谢琰刚要问她怎么办,没想到从审讯室的一面墙突然动了,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152}就目前的史料来看实际上纳妾在当时的社会不是一种广泛得到认可的的行为。无论婚姻双方是否为包办、感情好不好,一夫一妻而无妾的情况挺常见的,终身无妾的案例是王羲之和他的妻子郗璿。有妾相反比较危险,不管是王导还是桓温,纳妾都要别置他处居住,不能接回家,被发现之后正室都是一副提刀去砍小妾的架势。所以本文中我们也按照当时世族的常见情况来约定,在世家大族中纳妾是少数现象,纳一个私妓就更加不可接受了。
第八十八章
从墙内密室里走出来的是朱仙婉和吾豹,谢琰和凤子樟见状不明就里,一道投来疑惑的目光。朱仙婉脸上尽是泪痕,强忍着哭腔对她们说,吾豹得了消息,便去回陛下,恰巧那时候她和段岂尘带着医药去探望崔玄寂,正在皇帝寝宫里;皇帝听了,大概也有所怀疑,但不便离开,就让吾豹陪她过来听听。
“我本是为了不要打扰你们,才到密室里去。到的时候,叔叔刚开始交待。哪知道,竟然是这等事。”谢琰与凤子樟正不知该如何安慰,朱仙婉擦干了眼泪,正色道:“走吧,劳烦殿下与谢大人与我一同回宫去面圣。”
谢琰与凤子樟面面相觑,凤子樟问她准备怎么说,她说:“自然是全部说实话。”
“可……”
“无妨。”朱仙婉严肃道,“此话不由我来说也不行,只有我说,陛下才会彻底相信。再者,我若不说,则我的良心永远备受谴责,我也无法面对姐姐的在天之灵。”
三人回到凤子桓的寝宫,说要面圣。凤子桓像是一早便有准备似的,将崔玄寂留给秦太医,自己缓缓走出来,问凤子樟:“怎么样?”朱仙婉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所有情况,可以向陛下报告,但事情机密,请陛下清退左右。
朱仙婉鲜少如此严肃认真,凤子桓由是明白事情的严重,清退了左右不说,还与三人一起来到偏殿。“说吧。”她盯着朱仙婉的眼睛,等待朱仙婉去听来的答案。适才吾豹前来通报说凤子樟和谢琰去提审朱世景,她就知道肯定有什么阴谋在后面。朱世景害她不稀奇,她早已认定他是必然要辜负她的了,如何辜负并不影响他的罪名。但是凤子樟不先回来告诉自己,反而是去提审朱世景,证明事有蹊跷。她当然明白凤子樟不会害她,否则昨天便是最好且唯一的时机。但凤子樟的确可能为了一些更大的利益而蒙骗她。而且越要蒙骗,问题越大。派一个利益相关甚至与凤子樟在此事上的立场具有一定抵触的人去,最安全保险。这是她的不得已。
但她没想过答案会是这样。当朱仙婉说出窦氏是朱世瀚的私生女的时候,她还不觉得有什么;等听到窦氏不但当然因为仇恨长期毒害朱仙芝、现在还收受朱世景的贿赂来毒害自己和崔玄寂的时候,她只觉得五雷轰顶。
如果说可以选,凤子桓情愿恨自己,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命数也好,五行也罢,大不了都是帝王之家的必然。这样一个真相叫人怎么接受?朱仙芝是一时好意,不肯同父异母的妹妹沦落街头为人私妓,希望给她好一些的生活且为父亲赎罪,哪知道只是因为碍于彼此的面子、照顾彼此的自尊就弄巧成拙,反而被人所害。朱仙芝当时到底知不知道是窦弥害了自己呢?朱仙芝临终时要求自己,不要大兴调查,说就算调查也不会让她死而复生,不过是世间又死了一个人而已。这是不是也是在保护窦弥?如果是,该多可悲?如果不是,她若有知,又会多难过?
好人无好报。为何好人得不到好报?难道是她前世做错了什么?还是朱世瀚做错的事情要她来承担?还是她这一世被亏欠,下一世才能得到报偿?没有一个解释是凤子桓能够吞下的。
凤子桓觉得这是苍天在嘲弄自己。你为之自我惩罚这么多年的事情只有这么一个简单甚至可笑的原因。做出极恶的事情并不需要多大的动机、多邪恶的本性。但起因越微末,就越使人觉得痛苦。
朱仙婉在下面跪着,凤子桓闭着眼睛,一言不发。谢琰和凤子樟立在原地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偏殿里如此安静,一刻如一年那么长。直到暖阁那边有太医们的一阵骚动,凤子桓才如梦初醒,急忙问怎么了。太医们说是臣等太紧张,怕把精制药膏弄撒,一时吵嚷,惊着陛下了,请降罪。
凤子桓两眼含泪,说不要紧,你们去忙吧,然后才让朱仙婉起来。朱仙婉拒绝,说朱家罪孽深重,不但谋逆,还企图长期毒害皇帝,自己作为后宫主事之人,也有责任,“臣妾已经不知道如何面对陛下。”
凤子桓苦笑,让凤子樟和谢琰去把朱仙婉扶起来,对朱仙婉说道:“刚才,朕闭上眼,想看见你姐姐。可是努力许久,什么也看不见。照朱世景的说法,看来朕之所以发病,和玄寂后来身体莫名生病,都是拜这窦弥所赐。啊,当真是……”
朱仙婉见状还要请罪,眼看就要跪下去,凤子桓干脆一挥手,一股柔和的内力掠过朱仙婉的膝盖,把她抬了起来。“你在宫中这么多年,并不快乐。上一次朕撞见——”凤子桓快速地扫了一眼谢琰和凤子樟,觉得都是自家人,也就无需讳言,“你和段妃的时候,就曾经对你说过,朕觉得你这样挺好,因为你姐姐如果看见你现在这样开心,也会快乐。朕不想做任何让她在天之灵看了会不开心的事情,比如是为了窦弥的恶行去惩罚你与和之等人。这些年来你为不相干的人请的罪已经够多了,其实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朕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请罪。从此以后,朕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好好活下去。朕也会照顾你,毕竟朕答应过你姐姐。”
朱仙婉只好答是。凤子桓又问凤子樟:“朱世景所说,可有记录下来。”凤子樟说有。她又问凤子樟当时是怎么哄骗朱世景的,凤子樟把自己给朱世景开的诱惑条件告诉她。她点点头:“好。传朕旨意:朱世景、朱高之、朱明之父子,叛国通敌,谋逆作乱,着朱氏家族朱世景这一支……男丁皆斩,家产藉没。妇女涉谋逆者,亦斩。妇女不涉谋逆者,交由朱和之抚养。朱氏其余支脉,不在斩首抄没的牵连之列,只有一条:朱氏三代以内,非皇帝谕旨,不得启用为官,任何形式的都不可以。钦此。”
三人领命,她又补充道:“至于那窦弥的尸体……一把火烧了吧,然后与她母亲葬在一起。”
凤子樟尚有犹豫,她继续说道:“说起来,世上没有什么是作恶的借口。但她是个可怜人,她母亲也是。你们已经将其尸身毁坏,她的一生也早已被她自己的毁了,朕不想再报复她什么了。毕竟无论做什么,都不能让仙芝死而复生了。至于她在宫中死去应得的那一份钱,仙婉,你就拿去修缮她们母女的坟墓吧。此事千万不能再叫别人知道,谢琰,你现在就去羽林军的大营,拷问朱世景还有何人知道此事,知道的要一概杀掉,拷问结束,你就把朱世景的舌头割下来。这是朕的口谕,你直接执行就是。然后,传朕口谕,今天起你加入崔仪、子樟、太尉他们的军事会议,无须改任官职,参与讨论就是。予你宫内行走自由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