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喆小儿,口出狂言,事到临头竟然一败涂地!实在可恨!
葛实道:“请君上恕臣隐瞒之罪!高猛严进二人,早在一年半前就转投到郑国郑喆门下了!”
徐先生眼中精光一闪。齐侯目瞪口呆。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一年半以前,郑国二公子喆派遣一位信使,千里造访齐都,悬赏千两黄金求几位武艺高超的勇士。齐都尚武,养士之风盛行,其中最有名的非葛实莫属,那名信使于是求到了葛实府上。
葛实身为齐国上大夫,千两银钱他看不上,黄金也能堆满屋,可千两黄金就真真能闪瞎人眼了。况且还是郑公子喆的信使,普天之下谁不知道公子喆的大名,那可是食客三千、德才兼备、郑国最受宠的一位,将来极有可能继承宗庙。能卖公子喆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葛实欣然答应,挑了府上最出色的力士与吹箭大师。
可等到兑现承诺时,才发现信使两手空空。原来此黄金非彼黄金。真正的报酬是郑齐交界处,郑国的十二座城池。此一惊非同小可,以城池做筹码,那是一国之君的气度。公子喆虽然受宠,但毕竟头上还有个嫡亲的哥哥压着,究竟哪里来的自信?
当然是葛实给的。
重金求得力能举鼎的猛士与轻功暗器大师,正是用来干掉公子序的。郑国只有两位公子,郑序一死,可不就只有郑喆上位么?
只是,这些同葛实就没关系了,葛实仅仅是推荐了把好刀罢了。好刀易手,拿去做什么就是新主人的事了。为此,信使还与葛实签订了一份协议,加盖郑喆私钤作保,不可抵赖。
既然提到这份协议,葛实又只好遣寺人到自己府上去取来——是一份绢帛协议,末尾方方正正盖了两个印章,“小伯葛实”、“荣成君喆”。
徐先生接过,展开绢帛仔细阅读。
葛实继续向齐侯辩解:“郑喆来买人,臣不过是卖给他,至于他拿去做什么和臣又有什么关系!城池十二座是郑喆出的报酬,臣是想着等到兑现的那天,就将协议献给君上,壮大我齐国疆土啊。臣一片忠心,还请君上明鉴!”
齐侯简直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见小舅子也一副好心做错事急得团团转的模样,又不忍心责怪,只道:“你说说你这办的叫个什么事儿,这种生意也敢乱接?要不是念在你一片忠心又不知轻重,寡人真是、真要——”
“这份协议兑现了,葛大人就是齐国功臣,可若是失败了呢?偕同密谋刺杀公子序,这罪名也是大人担得起的?随便来个人自称公子喆信使,大人便与他签订了协议,可知那人姓甚名谁,有无凭信?”徐先生淡淡打断道。
“徐怀!”葛实真想一拳头塞进这狗东西嘴里,免得他满嘴喷粪,“我说了是郑喆要杀郑序,和我没关系!那个叫‘贾生’的信使拿着郑喆私钤,如何不能自证身份!”
贾生?
徐先生平和一笑:“大人别着急,有这份协议在,自然怪不到大人身上。只是得叫衡城那些人也晓得此事,方能甩脱责任。大人可介意徐某将协议并签章复刻一份,寄与衡城诸位?”
葛实当然不介意,这份协议于他而言又并非见不得光,否则也不至于轻易拿出来。至于协议一出,郑喆会落到什么境地,又关他什么事呢?谁叫郑喆自己技不如人,提前出局。还赖得他一身脏水!
葛实一走,徐先生却一改之前云淡风轻、成竹在胸的气魄,对齐侯凝重道:“君上,此事若是处理不好,恐会引火齐国啊。”
齐侯大惊:“先生何出此言?”
徐先生将绢帛展开给齐侯看,分析道:“协议中写明了高猛严进二人转手公子喆后要行之事,葛大人不仅一清二楚,还在末尾盖了官印,岂非是勾结谋害公子序的明证?况且以城池做筹码,那便是国家大事,葛实不过是中间人,或者是个幌子,这其实可视作是公子喆私下与齐国做的交易。齐国助他登上君位,他便许已城池为报。高猛严进得手再另说,此番失败,引公子序震怒,是必不会善罢甘休。齐郑之间或将有场祸事啊。”
将绢帛拿给齐侯他也看不出什么,被徐先生一番话吓得惊慌失措,紧紧抓着这唯一的救命稻草不放:“怎怎怎、怎么会这样,那那那、那要不要销毁协议?”
徐先生却摇头:“销毁也未必有用。那两刺客被衡城司寇活捉,已经供出了葛实,又承认是齐国人,听说一开始还藏身在齐驿馆。无论如何齐国也不能摆脱干系。唯今之计,只有一条......”
齐侯已经不在他的高座席位上了,膝行两步凑到徐先生跟前,一把拉住袖子:“先生快讲!”
徐先生对齐侯露出无可奈何又不得不为的坚决表情:“把葛大人连同这张协议一道推出去,为齐国挡灾。”
杀一人,表诚意。
齐侯傻了:“啊?”那可是寡人小舅子呀,你要杀了他,寡人在燕朝还有何立足之地?不得被夫人活活掐死!
徐先生教训道:“正是因为君上的纵容宽仁,才令葛实有恃无恐、肆意妄为,连这种明显是引战陷阱的协议都敢瞒着君上私下签订。君上若再□□让,不仅使此次祸事不得破解,此厮也必愈加肆无忌惮,再做出更无可挽回之事来。”
“引战陷阱?!”
“齐人协助郑公子谋杀兄长未遂,难道不正要掀起两国战火?”徐怀正色。
齐侯后知后觉,惊出一身冷汗。他原还想着干脆撕毁协议,或者重写一份,只说郑喆找葛实买了两个人,并不说作何用途,也许能侥幸逃过一劫。却没想到设局者目的如此狠毒。
徐先生冷笑一声:“我看那公子喆怕也是局中之人啊。”
齐侯完全跟不上徐先生的思维,只好老老实实问:“先生何出此言?”
“以城池做筹码,是叛国明证。这白绢黑墨的,怎能随随便便就将自己的私钤光明正大印于其上?况且,使臣的上一封来信不是说,高猛严进还是公子喆亲自带人闯进齐驿馆抓走的么?若其中真有勾结,又哪里敢将人活生生交到司刑狱的小司寇手中?不过,郑宗室自己的事就交给他们自己头疼去吧,咱们只要切断牵连到齐国的线索就算了事了。”
“啊,”齐侯五体投地了,“寡人何其有幸能得先生相助!早听闻燕世子岫的揽雀楼揽尽天下能人义士,大材辈出,想不到有一日寡人还能得到其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位!实在三生有幸!”
徐先生淡然一笑:“君上谬赞了。不过,说起揽雀楼,臣前几日竟在齐都大街上遇见了从前的一位同僚。两年前燕都血案死了不少人,没想到他能逃出来。此人昔日也是世子的入幕之宾,论才干不在臣之下。君上若能得他相助,想必会如虎添翼。”
即使在新主人面前,提其吕岫也称呼亲切,仿佛当年还在座下为世子效力之时。
一旁极有眼色的寺人见谈话氛围缓和,齐侯坐回了上座舒舒服服靠着,便端来果糕掺上汤水,轻手轻脚给熏炉添香。
一口热汤下肚,十分熨帖,齐侯颇感兴趣地问道:“何人能得先生如此赞赏?”
徐先生也喝了口汤歇了会儿气,道:“主要是此人年纪尚轻,臣一把老骨头干不动了,他还能接上。这人原名陈缜,是燕国宗正家小女儿的儿子。他母亲未婚而育,宗正引以为丑闻,断绝了父女关系。陈缜由族里宗祠抚养长大,十一二岁便被送入稷宫念书,认识了大他五六岁的世子岫。两人有同窗之谊,陈缜后来就被直接选入谋臣之列,为世子岫出力了。陈缜的才干无可争议,却因为身世缘故,颇受人议论。”
“哦?”齐侯对八卦也很感兴趣,吭哧吭哧地咬着糕点。
“传闻宗正家小女儿原来是承欢的燕公,生下陈缜却应该叫吕缜。也不知是不是流言尴尬的缘故,陈缜对他传闻中的亲兄长世子岫并未有多亲近,时常冷言冷语,瞧着倒像有多深刻的矛盾似的。呵呵。”徐先生又喝一口汤,歇一会儿气。
齐侯道:“吕岫后来是被烧死在世子府了吧?”
徐先生一声叹息:“君上说的不错。期门骑大肆屠杀当晚,臣应领了世子命令出了城,才侥幸逃过一劫。臣记得那时陈缜应当是在世子府商议遣散门客一事,期门骑将世子府围得水泄不通,一把火烧得只剩灰烬,连世子的尸身都寻不到。也不知陈缜是怎么逃出来的。啊......”他说到此处又想起了别的,“臣在街上遇见他时,倒是还见着了另一位熟人——从前世子的贴身侍卫,阿青姑娘,”徐先生恍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呵呵,或许这就是他得以脱身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