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额呼宫神(48)

郑公子喆,加冠赐字子寿,封荣成。

郑序一惊。姜虞闲适地倚靠在脚后跟上的腰慢慢挺直了,抬头盯住小司寇。

“当然当然!”小司寇又急忙补充,“只说是为了报答荣成君,没说是受其指派。具体原因嘛,臣也不好插嘴,呃不过,听闻二位公子政见不合,荣成君又颇遭打压。这次宗见郑侯遣了大公子,就传出立世子的谣言,那两人便觉得报恩的时机已到,一路尾随至衡城动手。”

姜虞咬牙切齿:“胆大至斯!”

“那二人确实胆大,连二公子都敢胡乱攀咬,”小司寇道,“还是二公子带臣去齐驿馆拿的人,恐怕是叫那刺客怀恨在心反咬了一口。不过,查案的话还是要谨慎起见,既然齐使都已传信齐都协助追查,不知能否劳动二公子配合一下?”

郑序厉声道:“事情究竟如何尚不清楚,齐国也未给出任何线索,你想要二公子配合做什么?”

这事王室官员本就不好插手,小司寇心中叫苦不迭:“那两人就交代了这么多,别的臣也不知道呀!原先说是齐国人,二公子还叫臣紧着先查齐国,还给郑都写了一封不知道什么内容也不知道交给谁的信,谁知道转眼又变成这样!听、听说二公子的鹿鸣馆揽尽天下奇人异士,高猛严进若是受鹿鸣馆庇护,算不算二公子的入幕之宾呢?这这这、这下倒底该查谁呀?”

小司寇一结巴,姜虞的右膝盖已经抬起来了。郑序的声音也大起来:“那两人是从齐国来的当然要查齐国,难道你还想查荣成君?谁给你胆子向郑宗室下手!”他说得又快又急,“我看着这就是齐国挑拨离间之计!姜虞你给我坐下!!”

晚了。

姜虞绕到屏风后,再出来时手里握着他平常挂在腰间防身用的手戟。他握着手戟大步向房门走去。

“站住!你要去干什么!”

门开了,不是北房。是厢房有人出来。“公子!”“公子。”远山若黛的声音。是郑喆。“主子,您好些了吗?”这个是赵四。

郑序脸色大变,急忙起身追上姜虞。

但此时姜虞已经拉开了房门。北房开门的动静引来注目。他拉弓一般张开手臂,檐下与院里光影交接之界突然喷啸出滔天怒火,弓弦铮鸣,青铜手戟裹挟着万马奔腾的威压电射而出!

东厢门大敞,郑喆只披了件外衫,头发也披散着,仿佛刚睡醒的模样。青铜手戟眨眼就到面门前。

“公子!!”

赵四的剑比远山的声音更快,剑身挥击在青铜手戟上应声而断。断剑擦过郑喆脸颊,手戟斜斜没入他身后的梁柱。

赵四将郑喆严严实实遮在身后,迎面正对上北房檐下的姜虞——他已站在光线中,却全身都是阴影,仿佛笼罩在象征着他血汗与军功的甲胄里,叫人看不清表情却带着滚烫的杀意。

远山铮地抽出长剑,掩在郑喆另一侧,大怒:“将军!你敢!”这大概是卑微的小书童第一次挺直腰杆,气势汹汹对上那个出身世家、金枝玉叶的同行。

西厢门也开了,师兄弟二人出来。姬疏一眼便看见东厢。

郑序大步跨出门槛,姜虞还在他的盔甲里酝酿怒火。郑序啪地给了他一巴掌。

“你是傻的吗!听风就是雨!若真是阿喆要杀我,他带来的那位大师又怎会出手相救!”

姬疏站在他师兄身侧,面色苍白有些疲惫,唇角绷得很紧。

小司寇也从房里出来,在满院众人的目光里对着郑序说:“那两个刺客就算并非二公子座下门生,也脱不了干系吧?”简洁一句道尽来龙去脉,听得所有人心中凛然。

郑序怒道:“大人慎言!”

小司寇应声:“是是是,臣也是职责所在分析线索嘛。”

郑序对小司寇严厉道:“分析案情却不可空口置评。那两刺客得知自己死期将近,或有随口胡说拉人垫背的嫌疑。再者,阿喆是我郑国宗室子,别说衡城小司寇,即便是王都冬官大人、甚至王上本人,也不能说查就查。”

“道理确实如此,可......”

“恕不相送。”郑序赶人了。

小司寇于是又朝东厢躬身请了个罪:“二公子,实在是嫌犯口供对您不利,得罪了。”说完才走下北房台阶,正要退出。

一道和风吹进院中,枣树婆娑作响,发出了万籁俱寂的庭院中唯一的声音。

小司寇临走前随意一眼瞥过去——枣树下站着一个人,满院里最没有存在感,杏黄布衣衫、瘦长方正脸,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隔着绿叶与光斑,也正看着他。

虽然有些距离,小司寇还是看清了那人上扬的嘴角。那是送给他的笑容。

小司寇收回目光,面不改色地退出庭院,背影一如既往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被郑序一巴掌扇偏了脑袋的姜虞这时才正过脖子,冷冷道:“来人。”

院里只听微风打旋的唆唆声。

东厢上有瓦楞磕碰的轻响,郑喆捂着脸颊止不住的鲜血,抬头看了一眼。

下一刻,大门、后院、走廊四角涌进大批真刀实剑、身披甲胄的延林卫兵。锻铁的冷光织成密密一张网,将院里除郑序姜虞以外的所有人一网打尽。

郑序惊怒不已,瞪视姜虞。

东厢房顶跃下四五人,上到北房前汇报:“将军,那几个暗卫逃了。”

姜虞听在耳里不做任何表示,侧身对郑序单膝跪下,郑序握拳的指节嘎嘣一响——“公子遇刺非同小可,为您的安危着想,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所有嫌犯都应严加看管。请大公子恕罪。”

赵四肩头被人轻轻一拍,他向旁略微避让。

郑喆面无华彩,眉眼倦怠,情形十分不好,一头黑发未束,披散在肩头,竟衬得他瘦削的脖颈上几根青色血管格外骇人。他还抬着一只袖子,捂住左脸,素色的里衣袖口染红了一大片。姬疏神色一动,眼里有情绪一闪而没。

隔着无数林立的矛尖与头盔下尖锐冰冷的视线,郑喆看见了那个跪在兄长脚下,延林将军坚硬的脊背。像盛气凌人的刀锋。像当年一身骑装,腰佩长剑头顶簪缨,拨开人群走来的少年,骄傲自信锋芒毕露。

“两位公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我算什么?你听好了。我是国君亲封世袭上卿、大司马家嫡子、现任延林卫百夫长——姜虞!我在的地方是未来属于我的军队,我在自己的军队里说话,谁敢阻拦!”

这样的人又怎会做出任何改变呢?什么严肃端正,成熟稳重,原来是看走了眼,分明还是当初军营里那个不可一世,轻狂又嚣张的小子。

因为郑序的强烈要求,小司寇最终不得不又去了趟齐驿馆,请求葛实将他两位前门客的信息交代完全。

郑使威严不容触犯,齐使也不是软柿子,骂了小司寇一脸唾沫。小司寇生无可恋地走出齐驿馆,一边感慨莫不是王上在飨礼上把各家使臣都欺负惨了,怎么个个火气都这么大。

骂归骂,齐使倒底是给齐侯书信一封,把该交代的都说了个清楚明白。

葛实是齐侯的小舅子,三十出头的年纪,为人轻浮头脑蠢笨,又热衷圈养武士,经常在自家宅邸举办各种争勇斗狠的场子,在齐都声名狼藉,士族大夫一般不愿与他来往。奈何齐侯却十分亲近这个小舅子,每每被葛实进献的武士歌姬奉承得君心大悦。

齐使在都城时,原也被葛实门下武士戏耍过,结下了梁子。原本没有查到与齐国切实相关的证据,只叫葛实交代一下那两人的籍贯行踪等信息,但那封信过了齐使的手,被添了什么油加了什么醋,也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是因为葛实的缘故,才使得齐国被迫搅进郑国宗室内斗的浑水中。

姬疏大师使用神行术未经允许进入东厢里间时,闯了祸的赵四正涕泪俱下地跪在郑喆榻前忏悔——“属下细细想来,那柄手戟不见得是冲着主子来的,恐怕原本就是瞄准您身边的什么东西,给个震慑。结果属下一时不慎,让断剑伤了主子的脸,属下罪该万死!”远山也守在榻前一脸欲哭无泪。

若黛提着医箱正要走出里间,猛然撞上姬疏,吓了一跳。幸好姬疏眼疾手快扶住医箱,做了个噤声手势。

郑喆躺在榻上,丝被一角搭在胸腹间,直直望着顶梁并不看榻边的两个侍卫。他面色发红,眉峰紧蹙一手抵在额角,似乎有些头疼,待赵四一通忏悔后歇一口气的空当,偏头干咳几声,道:“拿水来。”声音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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