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额呼宫神(42)

是郑序和姜虞的声音。

“我与朔阳君身形相差不多,你何必搞这么多事呢。”

“我搞事?我不是为你着想?”

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在往院里走。郑序养伤以来很久都不出房门了。

“原本在房里试就好了,偏要到院里来,做什么?这不是找事?”

“房里光线不好,看不清楚。再说这不是可怜你闷得要长霉了,带出来透透气儿么?”姜虞在笑。

“把我闷起来的是你,放出来的也是你。什么话都让你说完了,可真行。”郑序好脾气道。

静室里白天不点灯,便常敞着窗户增添光亮,为了书写信函,郑喆的几案设在窗台之下,抬头就能看进院里。

郑序只着一件素色中衣,万般不情愿地被姜虞抓着手腕拖到院里的枣树下,几名延林士兵抬衣架拖箱子跟着。

姬疏冲抱溪伏河使了个眼色,自己也慢腾腾站起来挪到一旁。

“多谢。”姜虞道。士兵将箱子抬上桌。

衣架上挂一件厚重织锦,黑衫赤领袖,锦缘绣凤鸟啄蛇纹样,华贵端庄。

姜虞取下礼服给郑序穿上,又将箱子打开,取出一顶玄黑冠冕,戴冠结缨颌下。腰佩玉龙带钩,搥银镀金镶彩珠琉璃,曳进一左一右两组满身云纹大龙佩。身后侍卫双手奉上玉具剑,乳白琉璃作子母辟邪装饰,悬于腰间,熠熠生辉。姜虞一一为郑序穿戴妥当,佩剑时在郑序左侧腰腹比划一下,问:“太重了吧?”

郑序又好笑又无奈:“干什么你,至于吗?早好全了。”

姜虞不作声,转动带钩把硌在郑序左腰的玉环移开,将玉具剑小心别在靠后一点的位置。

整套觐见天子的正装穿戴完毕,郑序长身玉立,气势威严形容端庄。

姬疏抱臂靠在树干上观赏,半晌突然有了感应似地回头看来,正与郑喆撞了个对眼。

姜虞围着郑序转了一圈:“可以可以,不错不错。”

郑喆面无表情,姬疏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肩膀这个位置稍微有点紧吧?”姜虞道。

“不明显,没关系。”郑序道。

“腰大不大了点?朔阳君那个肚子。”

“看不出来,带钩束着呢。”

“成吧,”姜虞又弯腰给扯扯衣摆,“我看也差不多。”

“就这样得了。”郑序好笑道。

“行行行,脱下来脱下来,赶紧的进屋继续生霉去吧你。”姜虞翻了个白眼。

又一阵折腾将衣服配饰回归原处,士兵七手八脚抬走衣架配饰箱。郑序叹道:“这么麻烦——”一转眼正好看见静室敞开的窗户——“阿喆?”

姜虞跟着看过来。

一丛鼠尾草生在窗台下,花梗高高杵立,紫蓝色的钟形花密被花梗,很丑。鼠尾草本生长于南方,在郑国很常见,驿丞特意移栽了几株在驿馆里。只是北方水土不适合生长,草株失却了美丽的紫色细绒,光秃秃地挡在三人视线前,丑得郑喆都不想看。他一声不吭收回目光,顿了顿,又转头向郑序潦草点头问候。

郑序一愣,好像想问点什么。姜虞一把将他推走:“行了赶紧走吧,换套衣服真是累死你了。”

竹筒还握在郑喆手里,远山踌躇道:“公子,倒底递给谁?”

郑喆伸手在几案下摸索出两块火石,啪地点燃案角的烛台,打开竹筒取出绢书,烧了。

晚间,生不易回到驿馆。抱溪伏河正在打扫院子——这就是包场讲课的代价,见到师父一齐拥上去。

“师父师父!”抱溪叫道,“白天师叔给我们上课啦!”

生不易道:“嗯……讲的什么?”

“讲的神行术!”抱溪道,“但是我和伏河还没学会呢……”说完挠挠头,不太好意思地红了脸。

真是十分令人惊讶了。徒弟什么性子,做师父的最清楚,因为怕被责备嫌弃,向来是不懂也作懂。生不易道:“……有进步就行。”

一旁默不作声的伏河轻轻拉住生不易衣袖一角,小声道:“师父,您是不是心情不好?”

藏在胡须后僵硬的唇角动了动,生不易尽量舒展眉头,让自己看上去温和一些:“没有,怎么了?”

伏河一双眼睛睁得浑圆,清清明明映出师父的愁眉苦脸,嘴角一撇,手里把师父衣袖攥得更紧。生不易几乎要在小徒弟的目光里败下阵来——

姬疏抱臂靠在门框边,一只脚踩着门槛:“吃过晚饭了吗?”

晚饭时光,两个弟子被遣回倒房休息去了。庭燎的光亮充斥室内,桌案上摆着一人份的肉脯糗米拌卤汁,生不易举箸叹了口气。

“喝酒吗?”姬疏兜袖盘腿坐在生不易对面,问。

“啊?还有酒啊?”生不易惊讶。

“米酒要吗?”

就是驿馆备给旅人的稻醴,和脯肉粱糗一样不能指望能味道有多好。生不易一抽眉毛,又叹了口气。

“有吃的就不错了,北境再这样旱下去,天子也未见得能吃饱,”姬疏道,“再说你好歹也辟过谷,抢人家饭吃不觉得羞愧吗?”

生不易在糗米饭里搅匀卤汁,挖了一块送嘴里慢慢嚼,含糊不清道:“不食五谷吸风食露,说的是你们这些仙人。我倒底还是在凡尘之中,百年光阴不过在仙人弹指之间,于我而言却是大半寿命,比不得比不得。”

此话诚然不假,当年相识之时,生不易还是个正犯着牛脾气谁也看不入眼的嚣张少年。一晃亓朝都不知覆灭了多少岁月,姬疏却像被留在原地似的一成不变。

“哟,瞧你这股酸劲儿,”姬疏嘲道,“见到师父了吧。”

山无鬼若真现世,多半也还是当年模样,看不出风霜痕迹。

生不易夹起一块肉干:“二公子那事,师父说要见着人才能判断。但好歹算是答应帮忙了。”

姬疏默了默,讥诮一笑:“他还真给人捉去作人牲了。”

生不易反驳:“是那个太卜太弱,无法沟通天神,必须找一个辅助……”

“对他而言,作副手就比作人牲有面子吗?”姬疏一语中的。

生不易嚼肉干的腮帮慢慢不动了,沉甸甸的情绪压在背上,他佝偻肩背面对饭菜沉默稍顷,竹筷扔在几案上发出突兀的刺响,不发一言起身拂袖离席。

没怎么动过的肉干和卤汁拌饭徒劳凉透。庭燎渐渐微弱,姬疏背靠凭肘,昏暗灯光之下面无表情。

宗见正式开始的第一天,郑序平旦就带领一众延林卫出门,各路仪仗队伍的彩绘幔车也陆续驶上大街。

姜虞又换上了一身厚重严实的练甲,趁着旭日未升,利索地一夹马腹当先启程,嫣红簪缨渐渐淹没在各家队伍车马中。

继郑国队伍之后,一支人数较少气势较弱、服车规格也要低一等级的仪队从郑驿馆门前驶过。

跟着早起凑热闹的姬疏眼神很好地看见了队伍服车上挂的牌匾。“俞国?同一天觐见的不应当是一等公侯吗?”

宗见的第一天,天子迎各同异姓大国,以伯舅伯父之礼相待。俞国是立朝时大宗分出去的一支旁系,原本就不太受重视,又被封在紧挨狄戎的地界,即使在异姓诸侯中地位也要低人一等,觐见顺序理应靠后一些。

郑喆送走了兄长,不知为何也在门口多留了一会儿,闻言猜测道:“或许是提前抵达等候传召也未可知。”

宗见仪式繁杂,诸侯分批觐见、贡呈玉瑞,天子受玉而还礼,在庙堂上宣读诏书,诸臣子躬身听训,自屏南出门西,礼方毕。如此这般行事,等头批觐见的使臣都走完一遭,恐怕要到日落山头。

小司寇偏挑了这么个日子,风急火燎跑来郑驿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齐使已送信回国核实,那两个刺客确为齐国人,曾是大夫葛实的门生。但一年前已脱离门户出走齐国,不能再算作齐人,贵使要杀要剐听凭处置。”

郑序姜虞皆不在,驿馆里能出面的只剩郑喆。小司寇直觉头疼,比起郑二公子,他更擅长应对大公子,虽然谈吐严肃端正、周身气势凌人,但思维逻辑都是正常人的节奏。自从被郑喆坑去齐驿馆当枪使,小司寇每次和二公子说话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倒底是不是齐人,究竟谁说了算呢?是那两个刺客自己,还是齐使?又或者是原来的主君葛实?齐人刺杀郑使,与游士刺杀郑使,是含义完全不同的两件事,还是套上伪装的同一件事?既然查到了齐国头上,只忧心忡忡可不够,得大事不妙才行啊,”郑喆提壶给小司寇斟一碗酸枣仁汤,“熬的药用茶汤,有助于凝神固心。”

上一篇:逃离月球下一篇:有客惊华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