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额呼宫神(4)

和文书上的记录一模一样。

郑喆关切道:“先生被逼无奈背井离乡,在郑国可有思乡情切之时?”

越说越不对劲,郁良夫硬着头皮应了声“有”,脸都皱起来了。

郑喆欣慰道:“先生可知仲夏宗见天子在即?郑国在王都以南,宗见必然会经过北边的燕国。喆因为一些私事已求得国军许可随行北上,念及先生思乡情切,不知先生可愿与喆同行?路过燕国也好回家见见亲人。”

被迫离乡是郑喆逼问出来的,思乡情切也是他逼着承认的。郁良夫默了默,向他道谢,算是同意了郑喆的安排。

记室将他们送出鹿鸣馆,郑喆临行前吩咐:“劳烦先生替我盯着郁良夫,一举一动都要向我汇报。”

远山将郑喆扶上马车,姬疏早就舒舒服服靠在车里的软垫上了,玄黑的袍袖散开来,满车厢都是来自深山的凉气

姬疏盯着郑喆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你说你是不是有点分裂?第一眼见你我就看出来了。”

郑喆靠在他对面歇了口气:“什么话?”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鲜活的表情,模仿郑喆柔和的语气说着夸张的话:“劳烦先生替我杀了那人,脑袋挂城门上就好了,多谢。”姬疏两手一摊:“是不是挺分裂的?”

姬疏这人很有些神通,隐身移形都不在话下,不知为何一定要跟着郑喆,请都请不走。饶是郑喆教养良好,此时也不是很想搭理他。车里备了小炉煮汤药,郑喆倒了一碗,姬疏闻着那苦味皱了皱眉,没说话了,像在想什么事情。

马车向城外走,经过喧闹的集市。都城的贵人很少有到集市来的,黄门巷外守着各家暗卫,隔开了城南城北两个世界。但郑喆在市南建了鹿鸣馆,常常往集市跑,是城北的异类。数月不回都城,回来一趟却不去城北,城北还住着血亲和发小。郑喆保持面无表情强迫自己想想别的事——那个燕国行商吕缜给他送来一份大礼,令他不得不对邀请郁良夫一起去燕国,假如燕国前几年的动荡真有内情,郁良夫会告诉他些什么,在燕国又能发现什么......

姬疏闲不住,总想套他的话:“喂,这件事你为什么不上报国君?听说你是被国君逐出都城的,为什么?父子反目吗?谋权篡位吗?”

郑喆抬手将空药碗砸向姬疏,陶碗砸在车壁上碎成四瓣,尖锐的声响吓了姬疏一跳,郑喆冷冷地看着他。

马车停下,远山扣了扣前窗。

“没事,继续走。”郑喆揉揉眉心。

“呃,”远山的声音迟疑一瞬,“回公子,是前面来了一辆车,我们正在错道。”

正如郑喆所知道的,乘服车的贵人们很少会来集市。

“谁家的车?”

“是客卿先生。”

郑国只有一个客卿,方士生不易。

郑喆看着姬疏露出一个冷冷的笑:“生不易是你的师兄?”

万万年没有人间气的姬疏抖了抖。

郑喆撩开帘子下车,车厢里平白生出一股气流吹动他的衣角,郑喆回头一看,姬疏已经不见了。

逃得倒快。

街上确实是生不易的马车。客卿不在三公之列,按例只能乘竹蓬栈车,但他救了郑喆一命,国君特赐夏缦服车,朱漆花纹气派非常,然而堵在市集里也是寸步难行。

生不易也正探出车窗查看,瞧见郑喆走过来似乎有话要说,连忙下车。生不易没有侍从,只有两个小徒弟搀着他,老脸上正待堆出一个客气的微笑,被姬疏折腾得没了心情的郑喆已经单刀直入了:“先生,您之前提起的亓文王太子姬疏,听说是您的师弟?”

生不易一愣,表情登时就不对了:“这......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这句话就是承认的意思了。姬疏是前朝中兴时期的太子,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生不易是他的师兄,原来还是个更老的怪物。郑喆从前不信鬼神,现在有点头昏脑胀。

“师兄弟之间,互相都不联系吗?”

这个问题生不易一定不愿回答,但方术本就是奇门异术,如果不将个中缘由讲清楚,郑喆恐怕很难信任他。既然说来话长,只好长话短说,生不易言简意赅道:“我和师父从前游历到亓朝王都时,太子疏也和公子您一般得了脏气衰竭、气血两空的不治之症。我师父救了他,太子就拜在我师父门下学艺,成了我的师弟。但自从师父走后我俩就不再来往,他当年究竟用何种方法治好了绝症,我也不清楚细节。我与他都已是方外之人,寿数天定,数百年过去,公子到底是从何处得知这层关系的?”

“从你师弟那儿。”

生不易:“......”

“但你师弟也忘记他当年怎么救的自己了。”

生不易:“......”

“他建议我到王都窦窖里查他当年留下的记录。国君已允我随宗见队伍北行,”郑喆说,“离开与山齐,对我的身体会有什么影响吗?”

“待在与山齐对您的身体也没什么影响啊,”这回生不易接话倒挺快,说完才发现不对,尴尬地移了下视线,赶紧换话题,“不过,这么重要的事情,我那师弟真的能忘记?我劝公子不如从他身上下手,也好过千里迢迢跑到王都去呀。”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又补充道:“我那师弟消失了几百年,此时骤然出现,臣心中颇有些疑问。他现在人在哪儿?公子可否引臣去见见?”

郑喆对生不易笑笑:“他见我来找你,已经跑了。”

生不易:“......”这种无言以对的感觉,生不易还年轻那会儿可太熟悉了,所以他和姬疏一直都不对付。

姬疏自称随神木隐居,因为神木被挖到郑都,才会找来与山齐。理由很正常,本领很高强,可以来无影去无踪,让随时都有暗卫保护的郑喆非常没有安全感。

郑喆露出平日温和待人的神情来,生不易暗道“不好”——“请教先生,方士的本领高深莫测,隐身移形手到擒来,但与山齐毕竟是喆的私邸,先生可有什么办法限制这种油滑手段呢?”

第4章

通常,远山是整个与山齐起得最早的人,寅时二刻走出大门,泮山的一切都尚在沉睡。值夜的护卫会突然从房檐上倒挂下来和他打招呼,其实是为了吓唬他,大多数时候守夜实在是件寂寞的事。郑喆府上的侍卫、婢女和远山的关系都挺好,最好的那个是侍卫头领赵四,假如轮到他值夜,他就会在远山走出与山齐的时候扔石子儿叫住他。远山出门是要寻个开阔地方练晨功,赵四想和他一起去,这是擅离职守,被叫起来提前换班的小侍卫内心无比怨念。

远山并非府里的下人,他其实算郑喆的半个属官,但他跟着赵四习武想做个护卫,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赵四抱着剑跟着他,嘴里叼根草叶说话都含糊不清:“今天教你一招青龙摆尾怎么样?只要尾巴甩得好,前后敌人全打倒!”

远山练了大半年,身上已经有了厚实的肌肉轮廓,麦色的面孔也显得硬气,他冲赵四笑了笑,右颊露出个酒窝来:“师父很靠谱,教什么都没问题。”

赵四玩笑道:“教徒弟当然没问题,只要别教出个师父来抢了我的位置。看来我得常去公子跟前露露脸,才好保住饭碗。”他说完这句话,看见远山侧过头严肃地盯着他:“这件事不能和公子说,听到没有?公子最近操心的很多,别去烦他。”

赵四默了默:“习武而已,不算大事。”

远山说:“不是大事,怕公子想太多。”

“你想从他身边退下来当个侍卫,他心里能好受吗?”

远山是郑喆奶娘的儿子,得了国君恩赐作郑喆的伴读,从小就跟在他身边。

远山不说话。他们找了一块草地晨练,深山的空气沁凉沁凉,湿润而清新。远山倒是精神十足,赵四蹲在岩石上直打哈欠。晨光破晓后,他们返回与山齐。

在门口遇见姬疏,他还是一身黑衣,正立在廊下打量生不易给的劾鬼符。

赵四在他背后悄悄捣了远山一肘子:“这人到底是谁啊?从前天起就一直跟着咱们公子。”

“请来的方术大师。”远山面无表情。

“别啊,”赵四压低声音,“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方士能穿这么好的衣服?玄者为尊,衣边还捻了金线,可不是个贵人么?他来的时候就你和公子待在一起,你还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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