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额呼宫神(36)

郑喆抱拳致以歉意。

相较郑驿馆规规矩矩的四合院落,齐驿馆建得十分气派精致。馆内引水挖了流曲,回廊四弯八绕,院里丛丛枝叶细密的鸡爪槭,褐红绛紫团团点缀。赵四一脚踏上院内小石子铺就的地面,忍不住啧了一声。

“人在哪儿?”郑喆问。

赵四连忙回话:“后院柴房。一直盯着呢。”

毫不意外的小司寇立刻领人跟上。虎贲军浩浩荡荡的人马拥进齐驿馆小巧的幽径,吓得一众驿馆侍从贴着墙根瑟瑟发抖。

郑喆留在原地没动,齐使见状,也脚步一转停在他身边,顺便瞪了一旁抱剑警惕地盯着自己的侍卫一眼。

“诸位捉拿刺客,追进我齐驿馆,还真是来去自如啊。”齐使斜睨郑喆。

郑喆道:“事急从权,还请见谅。”

“当然当然,”齐使道,“郑使多大面子,一出事全城都要戒严。”

无话可说。

“这人该不会是因为受到你们追赶,才躲进我们这儿的吧?”齐使突然怀疑,“二公子,若是如此,合该你们给出个交代才对!”

远山立刻警醒,贴近郑喆。

郑喆叹气:“即使受到追赶,为何单单躲进齐驿馆?究竟是谁该给谁交代,等小司寇查清刺客来历,再说不迟。”

齐使脸色一变,听出了郑喆的话外音。

后院传来搏斗的响动,有几个驿馆仆役慌慌张张逃到前院。

虎贲军很快压出来一个人。

那人一身短褐布衣,身形格外瘦削,被虎贲军死死压着,头颅低垂,只见额发覆盖的脑门儿和弓起的后背。

自从虎贲军把人压出来,齐使的眼神就变得很可怕,小司寇感到背上渗出密密麻麻一层冷汗,用词斟酌再三道:“这个......在驿馆后院抓到一人形迹诡异,待审讯出结果后再向各位汇报。”

郑喆慢慢下台阶,走到那人面前。“抬头。”

那人纹丝不动。

小司寇一抹冷汗,正待给押解的虎贲军使个眼色。郑喆的贴身侍从已经上前,一只手铁钳似地卡住那人下巴抬起来——大概是瘦削的缘故,颧骨高突,样貌平平无奇,原本眼神还很平静,却在看清郑喆时隐约起了变化。

赵四站在郑喆另一侧,看见那人的模样轻“咦”一声。郑喆瞥了他一眼,示意远山松手。

那人便又低下头去,由小司寇领着虎贲军押出了齐驿馆。

回郑驿馆时,原本浩浩荡荡的人群又只剩下三个。

郑喆走在前面。赵四偷偷摸摸扯远山袖子,压着嗓子道:“咱们主子是不是情绪不太好?”

“?”远山飞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一直都没什么表情,从前要是见场面上的生人,不是会给个笑脸的吗?”

远山更困惑了:“大公子受伤,主子为什么还要挂个笑脸?”虽然长大后就鲜少来往,但主子小时候是很喜欢往军营跑的,箭术还是大公子教的呢。

赵四一想,也是,虽然两位公子的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依主子恨不得在脸上添张画皮的性子,决计不能把真实情绪表露出来,多少还是要装出点兄弟情谊。

郑喆跨过门槛头也不回:“你俩说什么呢?”

赵四一个激灵,连忙把嘴封上。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主子的五感最近好像灵敏了许多。

在走廊里正巧遇见治完伤的疡医,郑喆询问郑序的伤势,得知已经止血包扎,因为伤在腰上,又十天半月得行动不便,除此倒也无大碍。

疡医走后,郑喆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

远山看着主子不动声色松弛下来的脊背,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赵四却有些七上八下,拿不准主子是不是对这个“无大碍”感到一丝说不出口的失望。

“你俩先下去吧。”郑喆平平淡淡开口。

远山赵四对视一眼,退下。

郑喆慢慢踱步到郑序房门前,正要敲门——

似乎是姜虞的声音:“那个姬疏,究竟是何人?”

“怎么了?”郑序说。

“太奇怪了。那几根针来得也太奇怪了,连个风声也没有,转眼就到了姬疏手里,这人本事是否过于高超了些?”

郑序没说话。

“而且,郑喆说是见到了那个藏在暗处的另一个刺客,我和延林卫却一无所觉。以郑喆的体质,你不觉得这也很古怪吗?”

“什么古怪?”这次郑序回答了,“小司寇已经去拿人了,究竟有没有第二个刺客,自会见分晓。”

“这我知道,”姜虞说,“我就是问问。这场刺杀来得太过蹊跷,无缘无故的,在皋京城外刺杀诸侯使臣,怎么看都不简单。这件事只能从两个方向分析,如果不是与王室有关,那就是郑国国内的势力。王室颓唐久矣,怎么敢此时拿堂堂侯国开刀?若是郑国势力,国内与你对立的派系掰着指头也数得过来......”

郑序的声音有些不对:“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郑喆,”姜虞直接了当,“一路走到皋京城外,如果你出了事无法朝见天子,那咱们这一队人里,只有郑喆可以代替。”

房里没了声息。

郑喆后退一步,手缩回袖子里,转身要离开——房间里传来陶器碎裂的声音。他微微侧目似乎是想看一眼,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视野中——姬疏靠在回廊的凭栏上。

这人恢复记忆前后看起来并无分别,加上养了几天有了精神气,不复先前焉哒哒的模样,又成天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瞧人,半扬着唇角也不知下一刻能说出什么调侃的话来。

郑驿馆不比齐驿馆,四合院落里只有干巴巴几株绿植,聊天都找不到好去处,只能在院里枝叶茂密的枣树下摆几个石凳子将就将就。

姬疏坐个石凳也很不老实,长腿一伸,胳膊肘撑着桌沿,闲闲道:“我家院子里以前也种了棵树,我师父喜欢在树下喝茶占卜,啧。”

郑喆看起来没什么兴趣,面无表情道:“原来令师住在你府上。”

“那倒也不是,他在朝中供职宗庙大祭司,自有住处,只是为了教学方便偶尔也来我家小住。”姬疏道。

郑喆“嗯”一声没有接话。

姬疏慢悠悠理理袍袖,了然道:“其实我师父搬来常住,是在我中毒卧病之后。冶葛之毒,天下罕见,非白藤花不可解,听说过吗?”

郑喆摇头。

“猜猜看是谁下的。”

郑喆抬眼看他。

“我大兄啊,”姬疏支颐歪头看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我同父的兄长下的毒。”

郑喆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姬桓原是燕后所生嫡长子,按礼制本应立为太子。燕后被废,燕氏一族只能仰着姬桓,带头和我对立,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姬桓与我不在一处长大,又受了燕氏颇多灌输,自小就视我如仇人。小时候在王上跟前听习,事事都想拔头筹,求而不得就暗地里使绊子。他有燕氏族人护着,我母亲孤零零一个异族公女,自己还需要别人保护,哪里来的势力保护我,王上日理万机也没时间关心儿子们私下的打闹。我小时候吃多了亏,长大后对姬桓也是能避则避。他大概因此觉得我好欺负,加上后来我母亲被废黜,就想着干脆趁机连我也一起干掉。”

谈及往事,姬疏眉眼间却不见阴霾,指尖闲闲敲着唇角。

“殿下您的性格,不像能吃亏的。”郑喆评价道。

“我看你也不像能吃亏的。”姬疏也道。

郑喆冷笑。

姬疏道:“吃不下也得吃啊,难道还等别人塞给你吗?你看看吕岫,活生生一个等着别人塞的下场。”

吕岫当年改革过激,受满朝公卿联名弹劾,又被君父赐死。树倒猢狲散,一众谋臣另投他主,身前所有功绩全部归零。怎一个惨字了得。

“从前吃的亏,以后能找回来吗?”郑喆问。

姬疏笑笑:“你说我吗?中毒后,师父为了救我,将我带回昆山,皋京后事就一概不知了。这样说来,确实不曾找回。怎么,郑二公子原来还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你不是看我不像能吃亏的人吗?”郑喆反问。

姬疏笑了起来:“郑序此人举止端方、胸怀磊落,比吕岫那遭瘟的弟弟好了不知几万里,更别提我那阴险狠毒的兄长。你还不知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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